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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谢灵运作为第一现场、离王维最近的人物,获得了完美的第一手素材。

加上他自己也是丹青大师,很快完成了作品,不知让万朝多少画家羡慕到变形。

一曲终了,众人掌声如潮,热切的眼光依依不舍地追随着王维,恨不能把他抓回来再唱一天一夜。

王维进入后台,眼见谢灵运正在摆弄着自己的画像,顿时转身就走,却被一名仆人拦住,说是他家主人有请。

谢灵运一听,顿时警觉,也顾不得摆弄画具了,随手一卷,就起身将王维挡在身后:“回去告诉你家主人,他谁都不见!”

鬼知道那一端是什么人,会不会有什么叵测的居心。

祝音台在后台逡巡一圈,找了个鸡毛掸子抡在手里,也跟谢灵运站到了一块。

仆人嘴角微微抽搐,心想他家老爷高名在外,平日不知多少人相见而不得,如今却被防贼一般看待。

正想着说道一二,便听见谢灵运冷哼一声,斥道:“你胆敢来找我陈郡谢氏的麻烦,还不快滚!”

那仆人顿时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当目光在谢灵运身上,见他一袭乌衣装束,顿时更为诧异,拱了拱手,竟自告辞离去。

谢灵运本以为一桩麻烦事就此解决,谁料不出片刻,对方竟又去而复返,身后还带了个人。

“老爷,就是此间,他说自己也来自谢家——”

谢灵运眉峰蹙起,伸手按住了自己的佩剑。

却见一位容貌明艳、洒脱不羁的青年,抱琴而来,徐行入室,肤色若雪一般白皙,腕上扣着叮叮当当若干的玉环,随着步履移动而轻轻叩击。

是一种很「妖冶」的作风。

谢灵运心中没由来地跳出了这个词,大致猜到了面前人是谁。

镇西将军谢尚素来偏爱鲜衣,花里胡哨的纹路,又擅舞蹈,综乐器,天生一段风流骨,时人称之「镇西妖冶」。

他曾经过一地,在道旁高楼弹琴,时人皆以为是什么萧闲贵公子,而非是位高权重的当朝大将军。

其之风范,大抵就像今日。

谢尚给人的感觉和他的堂弟谢安截然相反,安石是东山夜雪之上一轮最皎洁的明月,镇西是软红万丈深处盛开出一枝最浓丽的桃花。

“镇西将军”,谢灵运有点好奇地打量着他。

谢尚看见谢灵运身着陈郡谢氏的家族服饰,却又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这孩子的气质,一看就是我们家的人啊。

陈郡谢氏的人口结构还是比较简单的,谢安、以及其他的兄弟才二十多岁,显然不可能拥有十五六岁这么大的孩子。

难不成是自己流落在外的……

谢尚将古琴递给谢灵运,待听完这孩子弹奏一曲之后,心情更加复杂了,如此曲艺技巧,简直如同他亲授。

他哪里知道谢灵运的音乐是爷爷谢玄亲自教的,而谢玄正是谢尚本人教导的。

他只是觉得……这孩子在没有家人关爱的情况下,却还在搜集着他的资料,学着他的古琴弹奏,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刹那之间,谢灵运在谢尚心中,已经变成了一个流落在外,孤苦伶仃,珠毁玉碎的小可怜。

谢尚试探着问:“不知你的父亲……?”

谢灵运啊了一声,神色微黯:“他早就死了。”

自己一出生就离开了,他对此毫无印象。

谢尚轻轻叹息了一声,更加觉得他应该就是自己的孩子,只是不知生母究竟是何人,大约是对他心怀怨恨的缘故,才对孩子说了这样一个谎言。

又或者是因为心有顾忌,他虽然为人风流,但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孩子,已经打算去别的堂兄弟那里过继一个。

然而,现在机缘如此巧合,一次偶遇,却将谢灵运送到了他眼前,或许这正是上天给他的一次补偿机会吧。

谢灵运又道:“我小名叫客儿,就是作客在外的意思,从小便寄养在寺庙中。”

谢尚听到这里,简直心都要碎了,悄悄别过脸去不忍看他,极力压抑着即将决堤的情绪。

我儿在外飘零多年,寄身方外,这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

他深吸一口气,用前所未有的温和眼神看着谢灵运,声音微颤道:“年关将近,你与我同行一道回去如何?我带你去东山见你的叔父……见谢安石。”

脑补怪的心思你别猜,谢灵运哪能知道他分分钟已经在脑海中上演了一出大戏。

由于他最后声音压得很低,谢灵运压根没听清什么叔父云云,只听到了东山,当即欣然叫好。

谢尚看着王维,心想这位是孩子的小伙伴,自然也邀请同行。

由于他一心想弥补谢灵运,补回缺失多年的时光,最后在他的盛情邀请之下,祝音台也跟他们一同上了路。

祝音台不知自己已经掉了马甲,依旧一丝不苟地维持着祝家郎君的人设:“小生祝音台,字晚春,上虞祝氏人。”

谢灵运微笑道:“谢灵运,号康乐,陈郡谢氏人。”

趁他未曾发觉,谢尚默不作声地抹了抹眼泪。

王维也礼貌地做了回应:“王维,字摩诘,太原王氏人。”

谢尚听到此处略有些惊讶,复又对他友善地笑了笑:“王绥夫人正住在东山,想来你们彼此熟识。”

王绥是谢朗的母亲,也是谢安二哥谢据的夫人,因谢据早逝,她就带着孩子一同搬到了东山。

王维:“……”

不,他并不认识,这是他隔了多少倍、远了又远的祖宗!

谢灵运坐上了前往东山的车,见无甚大事,就重新打开了天幕。

“太白和子建那边一切还好,玄晖那边……玄晖那边,嗯???”

谢灵运看上一会,震惊得语气都变了调。

王维望向天幕,不禁也陷入了沉默。

……

数百里外的建康城。

这一年,桓温升任安西将军,即将出镇荆州刺史,在那里开府。

这也是他正式崛起的第一个重要节点。

次年,他就将集结大军前往西蜀,剿灭盘踞当地数十年之久的成汉李氏政权,从此声威大震,一步步金紫加身,权倾朝野。

这次伐蜀,桓温也是去进货了一大批的八卦素材回来,譬如著名的「诸葛武侯小吏」、「姜维日月幽而复明遗书」,还有「我见犹怜」的故事。

不过,桓温现在实力还比较弱小,因此决定在前往荆州开府之前,留驻建康城数月,向各大世家门阀发放请帖,扩充实力,收纳人才。

信件发了很多,回应者却是为数无几,寥若晨星。

没办法,这个时候众人都不大看得起桓温。

一来,桓氏是当年在高平陵政变后被司马懿斩杀的罪臣后裔,身份低微,压根挤不进世家行列;

至于后来声名高峻、在朝中翻云覆雨的龙亢桓氏,那都是桓温当政中枢以后的事了。

二来,桓温是掌兵起家,似乎天生就比清谈优游的名士们身份低了一截。

他虽弱冠雄姿,雄豪逸气,但谁在乎呢,完全不符合当今时代的主流审美,大家喜欢的是从容闲雅、风致雅量的清逸之士。

名士标杆、清谈之王刘惔,见桓温夜雪戎装出猎,直接就是一套「老贼你去哪」的嘲讽送上,并数次指指点点桓温投身行伍,不登大雅之堂。

虽说陈郡谢氏并无此等偏见,甚至族中也有掌兵的传统,但并非每个世家子弟都是谢安、谢尚。

所以,桓温最近过得挺不如意的,发了一大堆请帖出去,邀请别人入他府中,犹如泥牛入海,压根没半点音讯。

有些礼貌之人还简短地回了一下,更多却是不闻不问,随手搁置在一边,蔑视之情溢于言表。

至于陈郡谢氏,谢尚收到了邀请函,他作为镇西将军、扬州刺史,无比位高权重,桓温自然不可能没有眼色地让他给自己打工。

所以,这封请帖是给陈郡谢氏其他未入仕之人的。

谢尚知道自家弟弟谢安心怀隐逸,颇具林泉之思,并无入世的志向,故而直接打算帮谢安回绝,客客气气地写了一封回信。

正打算寄出去,结果在庙会上被谢灵运这么一闹,早将信的事忘到了天边去。

桓温在这里等了许久,仅来了大猫小猫两三只,可以说是门可罗雀,场景凄凉。

饶是他一贯英气飒爽,也忍不住怒火上涌,伸手在桌子上重重一击,当即不准备再耽搁,收拾行装启程向荆州。

刚出了桓府门,竟有下人匆匆追上来报称:“陈郡谢氏之人到来。”

“将人请过来”,桓温勒马停住,立即容色稍敛,转怒为喜。

他肃然地整理了一番衣冠,想想又觉得不妥,策马“也罢,本将亲自出去迎接。”

此刻,谢脁正站在空荡荡的桓府门外,一脸迷茫。

他一进副本就到了这个地方,桓温家乃是临时在建康城安置的一处住所,既未挂牌,也没贴家徽,让他根本猜不到此处所住的是谁。

长风吹裹霜雪,掠动衣裾,将他冰潭般清丽的仪容雕琢成泠泠寒玉。

小月亮端起镜头,带着一点迷糊的表情,问视频那端的刘裕:“外祖爷爷,我究竟是到了什么地方呀。”

刘裕完全没在意,管他什么副本参赛成绩好不好,孩子进去玩得开心就行,这就已经起到了团建旅行的作用。

“什么地方都不重要”,他一派和颜悦色地说,“天色已晚,你先找个馆驿住下,吃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