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小说网kanshuyy.com

他喜听靡靡之音,那般清淡的曲子听过两遍,觉得无趣,便?将八音盒丢到了一个角落。

他一个得宠的妾看见?后,很喜欢,讨要了去。

妾细细地用帕子将盒子上的灰尘擦去,拨转着曲子,听着轻快的调子,心里很难过。

她是?一个月前被父亲送给?的温滔,但她早有?心悦之人,说等他考取功名,就立即上门?提亲,但最终不了了之。

妾听着曲,想到了那些年与竹马嬉戏玩闹的场景,那时春日?,他会?采摘最鲜艳的花儿,给?她编一顶最美的花冠,笑着给?她戴上。太阳落山,漫天夕霞,他会?牵着她的手奔跑,说:“回家了!”

只是?竹马家世不好,抵挡不住温家权势罢了。

半月后,妾失宠了。

别院又来?了几个美貌的女子。

妾还在听八音盒的曲子,她觉得这曲子动听极了,也听说了是?那位卫提督的东西,是?送给?谁。她觉得定是?送给?一个女子的。

她每日?都给?盒子擦拭灰尘,外面锃亮精美,但她并不知?如何打理内部。

终于有?一日?,八音盒发出了?*? 聒噪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

又在一天,盒子被她不小心碰落在地。

她惊慌地站起身,听到外边的兵荒马乱,侍妾们的逃跑哭喊声。

温滔被皇帝下旨处死?了。

不知?何时起,皇帝忌惮起母族温氏,那嚣张到不可一世的势力。首当其冲的,便?是?作恶多端,被百姓所耻恨的国舅。区区一个庶子,便?拿其开刀。

别院的妾都被遣散了。

她们围在一起,商议以后该怎么办?最终,许多人都说要回家去,但回家后呢?谁也不知?。

都低低地哭起来?。

她也哭,也打算回家去,尽管不知?竹马是?否还在等她。

但在临走前,她有?一件事要做。

八音盒已被磕坏了一个角,再无法?发出曾经的泠泠声,曲子也不再完整。

可她想,还是?要送回去的。

她听说卫家人回京了。

她有?些愧意地抱着坏了的八音盒,登上卫家的台阶,敲响了大门?。

*

卫虞从未见?过她,但在见?到八音盒,听完她的诉说后,眼睛湿热。

卫虞接过八音盒,并去取了五十两银子给?她,感激她,言作她归家的盘缠。

门?缓缓阖上,单薄的身影迈上未知?的路。

卫虞也走向了春月庭,脚步越来?越快,到后来?,甚至跑起来?。

她泪如泉涌,这是?三哥离京前交给?她,让她在三嫂与许执大婚时,送予的新?婚礼。但不想就在万事全备时,许执来?退婚了。

这份礼便?没能送出去。

她并未打开看过,仍然放在柜子里,打算等三哥回京,再还回去。

但一日?丫鬟打扫屋子时,没留意碰到,掉在了地毯上,露出里面的一个四方盒子。

她不知?是?什么,着急找人修复,可不过两个月,太子落败,卫家被抄流放,峡州十年,她再没能去取。

没成想会?这样流落,辗转多人。

卫虞捧着八音盒回到春月庭,看到三嫂缠绵病榻,一整日?未醒,想到太医的话,她擦掉泪水,连忙找来?洛平,赶紧寻匠人修复。

可最好的匠人已经死?去,八音盒又坏地太厉害,无人再能修复完全。

卫虞还是?将竭力修补后的八音盒,拿去给?了三嫂,说是?三哥临走前送她的。

她记起母亲逝去前,流泪与三嫂说的话了。

“我晓得你?先前喜欢卫陵,那时是?我愚见?……后来?那个孩子说喜欢你?,可你?已与许执定亲了……我没想到你?会?因他入狱,受了那么多苦。”

便?是?在那时,卫虞知?道了三嫂是?喜欢三哥的。

曲子一遍又一遍地轮转,只有?前半段了,调子不再明快,沉压地模糊,时不时有?铁片刮过的刺耳声。

“开窗吧,我想透透风。”

支摘窗被推开,春日?到来?了。

微风吹动纱帐,她还躺在床上,枯瘦的身体,干瘪地只见?骨头,声音几如曲子的钝,转目看拂落的杏花。

整间屋子浸透浓郁苦鼻的药味,终是?散了些。

八音盒彻底断声的第三日?,交代完那番遗言,三嫂便?走了。

卫虞依她的话,着人抬来?温水,忍泪将她的身体小心仔细地擦净,穿上一身素净的衣裳,梳头,整理仪容。

尸身暂停堂屋,设置香案,点明灯。

立即请来?道士看批书,因要带回津州,走海路拖延不了,有?避讳之处需尽得知?注意。

接着报丧、赶制孝服、打彩棚、揭白。

翌日?吊丧大敛,白幡飞扬,洛平来?帮忙,先吩咐府中?管事将冰窖里所有?的冰取出,运往港口,再招待重又续接的卫家宾客。

晨时,卫虞卫若、携卫锦在卫家祠堂禀说。

下晌,卫若收拾完行李,便?扶棺往河道港口去,登船后,亲手将冰块料理在棺椁四周,防尸身于路途腐坏,便?哽咽着启声开船。

大帆迎风,破开水面,船往津州而去。

河岸边,卫虞淌泪,拦抱住大哭,一声声呼唤“阿娘阿娘”要追去的卫锦,终也痛哭出声。

是?卫家对不起三嫂,否则最后她为何说出那番话。

分明不过母亲的空口之言,她与三哥也未成婚,明明可以不管他们,有?更好的选择,却还为了他们,受苦至此。

若是?没有?三嫂,卫朝不会?被皇帝重用,他们也不会?重返京城。

回去后,卫虞与洛平仍接后事。

在薤露歌里,头七,做水陆道场;后至六七,念经做法?事。

直到辞灵出殡那日?,才算完整。

卫虞以为一切都终止于这个春日?。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卫锦在峡州惊惧害出的痴病,也在三嫂生?前带去的那个大夫那里治好了,仍时不时去卫家祠堂祭拜三嫂。

又一个春日?来?临时,惊蛰节气,多雷雨,惊声震震。

一道闪电突地劈中?破空苑的那棵百年梨花树,自中?间分裂,苍白的树心陡然暴露,高大耸立的树冠摇坠倒下,将十年未再住人的主屋压塌。

一面墙应声而崩,砖石坍落,一个埋藏其中?的匣子,也跟着砸在纷落的雪白梨花里,内藏的信件散落,没入淅沥冰冷的春雨。

卫虞闻声赶到,着急去抢那些凌乱的信,但终被淋湿,沾黏一起。

她小心拆开一封,大半模糊不清了,墨字糊涂,依稀可辨几句。

是?三哥的字迹。

——近来?很忙,要列阵排演战法?,新?运来?的粮草里掺了沙子,我得去处理,有?好一阵没与你?说话,抽空写信予你?,你?近来?可好?

卫虞愣住,三哥是?写给?谁的?

她接着打开第二封,被雨水湿透,仍只见?一两句。

——不知?为何最近总觉很累,但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我还得撑着。你?还好吗?

卫虞打开第三封信,可以多见?几句话了。

——卫家军不服我,其是?父亲一手组建,又交给?大哥,都是?父兄的旧部。尽管我是?父亲的第三子,仍不可掌控,一些人拥护我,但更多人想自立,或是?脱离,现?军中?混乱,我准备借势杀一人……兴许之后,会?好很多。(五月十三落笔)

卫虞顿了顿,更快地拆信来?看,一封又一封。

——进入腊月,北疆下雪很大,城墙结了厚冰,羌人又来?攻打,战死?一百四十六人,重伤四百八十一人。我第一回 独自处理这些事,伤药不够……京城可落雪了?

——几日?后有?一场仗要打,大抵没空写信予你?。

——我第一回 杀那么多人,手都在抖,盔甲上都是?血,但我需立威服众。此次奔袭……真是?很累,此句落笔,我便?要睡去。暂至此处,你?可也要安睡?祝好梦。

——汗王阿托泰吉已领兵驻扎在沙门?关外,朝廷又在催促出兵,但当前出兵必败……你?还好?(九月三日?落笔)

——我还是?有?些怕死?的,尽管有?你?送的平安符。时时刻刻,都将它放在胸口,我并不大信这些,但望你?能护我平安。很想你?。(十二月二十三日?落笔)

——我今日?预判失误了……本不该死?那些人。我真该死?。

——我今早外出巡视,看到树枝抽穗,才发觉已至雨水,最近太忙了。京城应当来?春更早些,近日?,你?有?去哪儿玩吗?

——最近我头疼地越加厉害,郑丑给?我看,他是?一个很厉害的大夫,说即使将来?战事休止,我也不会?活的长久。我有?些怕。你?还好吗?(四月十二落笔)

——近日?又发了一通火,心情很差,一将未按我令,穷寇莫追,以致死?伤百人……北疆形势严峻,防线拉的太长,我很担心,若要解决,需一劳永逸解决狄羌,但当前限制太多,我没有?办法?……太子又与信给?我,京城……

——最近很忙,有?大半月没写信了……还有?三日?是?你?十七生?辰,我没法?与你?过,真是?抱歉……我很想你?。(八月二十七落笔)

——战事又起。

——军营又起一场哗变,是?第四起,因军费户部未批,一再拖延……人人都说赤胆忠心,精忠报国,但谁无私心,钱财权势、封侯拜将,总得让人向上爬,若无这些实际利益吊着,那些都不过动听白话……再如此下去,后果不可设想,我好像不该与你?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