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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阁之外的殿中, 太监宫女、御医、各宫娘娘和皇子公主跪了一地。

内阁值守的孔光维、卢冰壶次之。

卫皇后、太子、六皇子同样伏首跪地,在众人之前。

繁琐的衣袍匍匐在金砖上,上面?精致的花纹被亮堂灯火, 照得熠熠生辉。

烛火噼啪地响了一声,卫皇后犹如惊弓之鸟,肩膀颤抖了下,但轻微地让任何人都瞧不?出她?的彷徨。

这是她?作?为一国之母, 在新旧交替之时,不?该表露出的情绪。

她?的儿子, 该是最后的胜者。

可?她?依旧为那重重明?黄纱幔背后, 她?的夫君,亦是一国之君的神瑞帝, 与温贵妃之间的对话, 而生出窥探的念头。

十八年的荣宠不?衰,让那个女人一度威胁到她?的地位。

不?过在皇帝的位置坐稳之后,依仗绝色容貌和温柔小意,受到皇帝的青睐,继而诞下皇帝的第六子,被抬至贵妃之位,成为皇后之下位分最高的妃子。

便是后来再开数场选秀,官家的女子, 或是民间的女子,千百数中, 无人能比得上她?受到的帝王宠爱。

所居宫殿离御书房最近,皇帝年轻力壮时, 时常宿在她?那里,便是后来修道成仙, 也喜去那里坐;

所用器物皆是金银玉石,工匠可?为了她?喜欢的一盏红釉荷叶纹杯,费时十年;

所穿绫罗绸缎,是各州府上贡后,最先挑选的颜色最好、纹路最漂亮的布料。再让宫中的几十个绣娘,耗时月余裁缝而成一件纱衣。剩余的,才?可?送去给其他妃子;

……

甚至随着六皇子一日?日?地成长,聪颖悟性极讨皇帝欢喜,带至身边教导,常常夸赞。

而被内阁几位大学士教导的太子,却未有这番待遇,时而被说性情软弱,不?堪大用。

便连温家,也被所谓的爱屋及乌,受到皇帝的重用。

自己的父亲温甫正被提到大理?寺作?少卿,温家的旁系子嗣,在京或地方,多有任职。

而镇国公府卫家,被皇帝用势打压。

她?时常听到他说:“等卫家倒了,朕就把太子废了,让我们的儿子接任。”诸如此类的话。

她?与儿子,便为了这些豪情壮志般的言语,奋尽全?力地争夺。

即便有一日?,她?的父亲因不?争气?的庶弟温滔,被构陷免职在家,她?也没有丝毫怀疑过皇帝的承诺。

但那是在皇帝尚存时。

倘若人没了,自己将失去最强的倚靠,届时定?然会被卫皇后清算。

此时此刻,温贵妃跪在龙榻之下,被锦衣绣裙包裹的身躯,在不?断地渗出细汗,几乎湿透了全?身。

背后是从半开的殿门外,吹进的携雨夜风。

她?一阵热,一阵冷地险些跪不?住了。

“陛下。”

她?期期艾艾地唤了一声床上的皇帝。

便是这艰难的一声,在张口的瞬间,面?前形似腐木的干枯之人,身上那难闻的恶臭直冲向她?的口鼻。

可?她?不?敢露出一丝的嫌恶,只悲戚地抬眸望着他。

神瑞帝缓慢扭动僵硬的脖子,垂低晦暗的眼,同样看着跟前这个女人。

十余年过去,当?年令人惊艳的容颜早已不?在,唯有对权利的渴望,是切切实实地藏在眼睛深处的。

而她?的贪欲,是他一手培植起?来。

起?初,也不?过是一个七品小官之女。

喉咙里的积血未呕干净,腥气?淤堵着,让他难忍地咳嗽了一声。

待胸腔的气?渐缓,皇帝嚅动青色干涩的唇,道:“朕将景州划为胥儿的封地,你跟着胥儿一道去那儿吧。”

一句话,足够耗去他的大半心?力。

这是他最后待她?的情意,保住她?的命。

也仅仅是这些了,多余的,再听到她?的哭声时,殆尽地唯剩厌烦。

“下去吧。”

他叹气?一声。

掌印太监在旁见温贵妃迟迟不?起?身,捂面?啜泣不?已,恐皇帝生怒,这位主子可?什么都捞不?着了。

赶紧上前去,对人小声道:“娘娘快谢恩啊。”

她?才?像是反应过来,忍着大恸稽首,伏跪在地。

“妾谢主隆恩。”

待起?身来,掌印太监忙搀扶欲坠的人到外间去,又?在六皇子惊觉的惶恐眼神中,微微摇了摇头,按皇帝旨意,请太子入内。

“父皇。”

这回,神瑞帝仰身枕在床头,连同掌印太监也屏退。

久久地俯视下方跪地,希冀得知将来命运的嫡长子。

但不?说,也该知道了。

皇帝浑浊的眼看着太子,徐徐开口问?道:“你在欣喜什么?”

太子的呼吸几近窒气?,在日?落西山的威严之下,忙不?迭地磕头道:“儿臣不?敢。”

片刻前,在温贵妃失魂落魄地被扶出去时,他已有预料,他这个太子是稳坐的。

兴许明?日?之后,他便可?以?再往上一步了。

峡州需要卫家,镇国公府也必定?全?力扶持他。

更何况今晚,孔光维和卢冰壶都在这处。他的六皇弟,是没办法再与他争位的。

但骤然被父皇点出,惊惶还是从太子的心?间窜了上来。

只有将头愈发低下,要陷入金砖的缝隙中去。

皇帝最看不?惯的就是他这副模样,好似看到了幼年的自己,那时也是这般唯唯诺诺,不?被父皇看重,任他和母妃在冷宫自生自灭。

后来娶了卫氏女,才?在诸多兄弟中,得到卫旷的帮助,最终在夺嫡之争中,以?清君侧的名义登基为帝。

二十六年前的凶险,远非现?在他这个长子所能想象。

坐上皇帝的宝座后,蛰伏隐忍多年,终将君权握得如此牢固。

每三年春闱科考,从大燕的各州疆土择选才?能之士入朝为官,大臣来来走走,便连内阁,也更迭了三代首辅。

臣子之间纷争不?断,妄图从君父的手里多得权利。

帝王的位置,从来不?是好坐的。

他不?过是为了大燕的国祚绵延,这些年来,才?会打压这个嫡长子,锻炼他,磨砺他。

皇帝看着太子,沉声道:

“朕本就想将皇位传给你,你是朕的嫡长子,也是大燕的太子。不?是给你,又?是给谁。”

“可?朕最为忌惮的,是你的母族卫家。”

卫家当?初不?过破落军户,也是依靠他,才?有了如今的朱紫高官、勋贵门第。

大燕数百年,卫旷是除去开国门阀之后,倚仗战功被封公爵的武将。

他不?得不?忌惮,却也不?得不?靠卫旷。

却是自己大限将至,卫旷也眼盲重病,峡州那边因傅元晋之死又?起?状况,还要继续靠卫旷的儿子稳住局势。

如今,卫家还不?能动。

但若任由其发展下去,必然会威胁到薛氏的延续。

“你记住,你姓薛,是朕的儿子,更是薛家的子孙。”

“要提防卫家,不?要被你的母后左右。”

最后,皇帝如此提点即将继位的太子。

良久,太子再次跪拜,言之凿凿一般地应允:“儿臣谨记在心?。”

他不?是不?知,只是现?在的他,离不?开卫家。

皇帝知道,太子同样知道。

所谓的软弱,到底是伪装,还是真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只要当?上了皇帝,迟早有一日?,利欲熏心?会让人抛弃了软弱这种东西。

神瑞帝在死去的最后一刻,是卫皇后陪伴在身边。

他脸色苍白地说起?两人从前在潜邸的记忆,胸口起?伏不?定?,感慨道:“若是没有你的哥哥,我们也不?会有今日?啊。”

今时今日?,夫妻离心?;过去旧年,恩爱美满。

但卫皇后早已在日?积月累的冷落中死了心?,眼中掉了泪,心?中却是一片冷漠。

她?伏在他身上哭,说还记得曾经的许诺。

两人要不?离不?弃,生死与共。

在那一晚,他与哥哥进宫清君侧前,他搂抱着她?,对她?说。

在神瑞帝驾崩前,卫皇后愿以?残留的善念作?陪,在殿外的淅沥雨声里,与他回忆过去。

*

雨停息下来时,恰是天亮。

却仍黯淡,浓密的乌云积聚在天上,久久不?散,笼盖着下方的京城。

自卫陵走后,曦珠睡得并不?安稳,是被从东方传来的敲钟声给惊醒的。

下床披衣,趿拉着鞋到窗前。

伸手推窗,在愈发明?晰的声音中,抬头眺望钟声响起?的地方。

乌压压的地界上,各处街道,五城兵马司的人腰携长刀,手持枪快步奔跑,呵令百姓商贩回避。

巨重的城门落下,唯剩一道小门可?堪进出,验合身份户籍越发严格。

皇帝驾崩,天地缟素,京师戒严。

于晌午时,京城内收到礼部消息的各处寺庙,开始唱经,鸣钟三万下。

从午时至傍晚,未曾停息。

百官在官衙斋宿,王公大臣进宫哭灵。

便连镇国公卫旷,也在晨时,拄着拐杖乘车入宫去了,尚未回来。

公府大门牌匾下的六角宫灯,被管事带人换下,拿着竹竿往上挂白灯笼。

膳房被下令,荤食暂停,这段日?子送往各院的饭食皆素。

郭华音在婆母的教导下,点头应是,转出正院去看各处的布置了,万不?能出错,被人揪住把柄。

杨毓忙活一通,感到些微头晕,坐下歇息。

卫虞端来一杯热茶水,关切道:“娘,您喝口茶缓缓。”

杨毓接过,仰头饮下解渴,待放下茶盏,看着门外灰暗的天色,心?中无可?奈何地焦急。

“这些日?的哭灵,你爹的身体可?如何是好。”

纵使出门前,她?往丈夫的衣襟内塞了药,嘱咐他要是疼得厉害就吃药。

母亲唉声叹气?地操心?父亲,卫虞也是蹙眉忧心?,却只得宽慰道:“娘,三哥也在宫里,会看顾好爹的,您还是少些担心?,注意自己的身体要紧。”

四月底雨水不?停,怕是落完这场雨,迎来端午,这天就要热起?来了。

母亲夜里时常咳嗽,喝了竹沥青才?好些。

听到这句安抚的话,杨毓好歹放心?多了,抚摸女儿的手,笑着点头。

天慢慢地阴沉,但好似转眼一瞬,便进入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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