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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兵部有自?个儿的公廨银子?,早该腾挪出来用作冬衣,而不是官员自?个儿分了。”

严斌吸了一口凉气,都不敢看裴浚的脸色。

裴浚面无表情听着,满脑子?是李凤宁会?不会?挨冻受饿?

这股火自?然发泄在王舜等人身上?,王舜被逐出内阁,严斌被贬去西北边关做兵部物资调度官,事儿不落到?自?个儿身上?不知道疼,那就让严斌吃吃苦,受受冻。

此举倒是给官员们敲了警钟,急百姓之所急,不敢怠慢公务,生怕被裴浚揪住发配边关。

王舜过去一直在吏部爬摸打滚,对户部政务不太熟悉,裴浚便升梁冰为大晋史上?第一位女秉笔,着她在敕告房当?差,对接王舜辅佐他执掌户部。

这一夜裴浚又?做了噩梦。

梦到?李凤宁冻死在沙漠深处,甚至衣不蔽体,他再度吓醒,

睁眼瞧见卷卷瑟瑟发抖缩在他褥子?边取暖。

裴浚眼神在它?身上?定了片刻,抬手将它?招至怀里,卷卷用力撞在他胸膛,蹭着他胸口发出一声呜咽。

裴浚眼底弥漫着密密麻麻的酸楚。

瞧,李凤宁哪怕离开,还?能留个卷卷抚慰他。

她对他从来都是温柔的,哪怕他叫她滚,她也能和风细雨般与他告别。

“滚”这个字眼他是怎么?说出口的?

裴浚,你真?是个混蛋。

翌日晨起裴浚吩咐尚功局给卷卷做了两身小袍子?,将卷卷裹好,卷卷暖和了,开心地在御书房来回转悠,甚至跃上?御案,妖娆地伸了一把腿,将尾巴卷得老高。

裴浚笑了,发出自?李凤宁离开后第一抹笑。

没有人知道他的笑容有多苦涩。

急人之所急,愁人之所需。

他甚至从未好好了解过李凤宁想要什么?,喜欢什么?,他固执地将自?个儿认为好的捧到?她面前,他甚至没有给她掖过一次被子?,没有好好听她说起她少时的遭遇,更不曾慰藉过她心中的苦。

也难怪她要走。

那位乌先生陪伴她渡过了最苦的岁月,替她下?厨,教她读书认字,给她好好保管压箱底的银子?,哪怕冒死也要如她的愿,义?无反顾带她离开。

乌先生一辈子?的本事都赋予了李凤宁。

他裴浚有什么?资格跟人家争?

裴浚独自?坐在御书房,举起酒盏朝卷卷示意,

“往后你与我作伴好吗?”

他放手。

背井离乡终究是苦的,落叶归根是每个大晋人骨子?里的信念。

李凤宁的好姐妹都在京城。

她有人罩着,章佩佩罩着她,杨玉苏护着她,她们二?人的夫婿也都是个顶个的男子?汉,能帮着妻子?的好姐妹出头。

前段时日杨玉苏还?送了些针线过来,交给彭瑜,说是万一彭瑜寻到?了人,也好及时交给李凤宁,不叫她冻了手。

酸胀刺红了眼眶,裴浚没有再想下?去。

他吩咐柳海传召彭瑜。

彭瑜冒雪进宫,就看到?那位年轻帝王,穿着一身宽大的袍子?,背对着他坐在一把椅凳,手里不知在拨弄什么?,光从背影也能瞧出他的疲惫,甚至是颓废。

“你看到?她,告诉她,让她回京,朕...永不见她便是。”

总比死在外头好,他难以?想象那张嫩生生的脸被男人瞧见,会?招来多少风波,他不希望他心爱的女孩,整日活在战战兢兢中,她是灵燕,该自?由自?在翱翔。

他认了。

彭瑜望着那道依然高峻的背影,仿佛看到?一身骄傲在慢慢崩塌。

他心里前所未有的难受,含着泪磕头道,

“臣现在就离京,若是没有寻到?凤姑娘,臣再也不必回来。”

侍奉在侧的柳海听了这话,悚然一惊。

彭瑜还?有一家老小要养,这句话无疑昭告了他破釜沉舟的决心。

裴浚没有任何回应,只将手里的卷卷兜了兜,带着它?去了内殿。

裴浚撤去所有对李凤宁和乌先生的追捕,乌先生那张贴在大晋四境的画像均被撕毁。

他知道乌先生为什么?始终不露面,他知道他们顾念什么?。

他让步。

只为她能安安稳稳过日子?。

不再颠沛流离。

大年腊月二?十?九,裴浚带着卷卷再度来到?别苑,这一年来,无数个暗夜他在此地徘徊,卷卷已十?分熟悉这个地儿,一来就上?蹿下?跳。

去年这一日,李凤宁在这里与他告别,跟他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波斯话。

今年这一日,大雪纷飞。

裴浚亲自?在捣衣台堆了个雪人,依然俊美无双的男子?,第一次褪去浑身的锋芒,冲着雪人笑了笑,

“李凤宁,朕堆了个雪人,可惜你看不到?。”

卷卷大约是见裴浚冲着雪人笑,十?分地吃味,一头撞上?去,将雪人撞得四分五裂。

裴浚给气笑了,却也什么?都没说,只招招手示意卷卷跟他离开。

风雪欲大,那道清隽的身影恍若踏雪而来,又?乘风而去。

卷卷栖息在他肘弯,忍不住回过眸

门缓缓掩上?,彻底隔绝了卷卷的视线,也尘封住一段最美好的年华。

往后裴浚再没来过。

他沉迷于朝务,又?恢复了过去如沐春风的模样,脸上?开始露出笑容,姿容清隽,风度翩翩。

白日是百官眼里最完美的皇帝,夜深人静时,脸上?笑容褪尽,一人茫然望着黑漆漆的夜色出神。

也许是这般“放手”,起了作用。

也许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某一个早春的午后,裴浚正与礼部尚书袁士宏商议移陵一事,工部已在北邙山附近寻了一块风水宝地给献帝筑陵,裴浚却予以?否决,他不打算惊动父母亡灵,吩咐工部在原陵寝基础上?再升规格,按帝陵打造便是。

黄锦就在这时,惊慌失措跌入门槛,

“陛下?,陛下?大喜....”

他激动地甚至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礼部与工部几位官员瞧见东厂提督失态成这样,纷纷露出惊愕。

这得是多大的好消息能让他高兴得不要体面了。

莫非皇帝无意中幸了某个宫女,有了子?嗣?

于是一个个眼神蹭的比什么?都亮。

裴浚是何等人物,从黄锦这般欢天喜地的神情,就已猜了大概。

他脸色平静极了,修长身姿端坐一动不动,只淡淡哦了一声,点点头没再问。

也没有继续商议朝务。

人入了定。

柳海见状连忙摆手,示意朝臣离去。

最后御书房只剩下?裴浚,柳海与黄锦三人。

裴浚还?是那副模样,眼神定在桌案一角,双手搭在御案,想要用力又?不敢用力。

黄锦瞧他这模样,心疼极了。

他是盼得太久,信心被一遍又?遍磨灭,有些情怯了。

黄锦噙着泪爬到?他脚跟前,一字一句告诉他,

“一月前,彭瑜收到?锦衣卫在蒙兀探子?的密报,其中有一条无意中提及,有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带着一小伙在乌城开了一间学?馆,这间学?馆兼收大晋,蒙,波斯三处语言的学?童,探子?没当?回事,只是如常将所见纪录上?报,彭瑜收到?这份密报立即赶赴乌城确认此事。”

“陛下?,乌城距上?京有近八千里远,彭瑜快马加鞭用了半月赶到?乌城,确认是凤姑娘无疑,方着人递了消息回来,彭瑜信中说,凤姑娘安好如初。”

裴浚听到?最后四个字,重重闭了闭眼。

黄锦小心翼翼问他,“陛下?,您打算怎么?办?”

裴浚没有说话,他就是用了“放手”这种手段,如愿让他们现身,在乌城落脚过日子?,接下?来他不知要如何处置这桩事,唯有本能告诉他,不能也不敢再打搅她。

“留下?两名高手护卫,让彭瑜回京。”

抬过眸,窗外风光正好,暖风抚化大地,吹绿了御花园的枝头,红了景山上?的梅花,这一股春回大地的暖意,从上?京城一路拂至西北戈壁滩,最后掠过一处高峻的山头,来到?大晋最西端的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