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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召淮接过金针,爱不释手地摸了摸,毫不掩饰自己的喜爱。

姬恂心中一动,移开视线,随意地说:“神医若喜欢,便赠与你了。”

楚召淮“啊”了声,却是摇摇头:“不用,我已有一套了。”

姬恂摩挲袖口的手倏地一顿。

楚召淮让人搬来烛火,垂着眸专心致志将金针放在火焰上烤。

姬恂目不转睛盯着他,只觉得这人很矛盾。

明明如此爱财,却很懂取之有道,朝廷明令禁止不可关扑的钱财,哪怕上万两也看都不看,在路边捡到一文钱却能高兴得唇角压都压不住。

分明更爱这套一百根的金针,却眼睛眨也不眨地拒绝相赠。

好像他只是单纯“爱财”,并非是为了某种目的而想要迫不及待得到钱财。

姬恂甚至觉得,哪怕此人死了也要在闭眼前叮嘱“不要用贵棺木,省钱”,等人答应才肯闭眼含笑九泉。

就算有再多的银子,楚召淮好像都没考虑过未来。

……只想回临安。

姬恂突然问:“你寻到救命恩人了吗?”

楚召淮正认真为金针祛外邪,头也没抬:“唔,找到了。”

姬恂淡淡道:“在临安吗?”

楚召淮奇怪地看着他:“没有。”

这不是在跟前吗?

传言大药伤脑子,看来果真如此。

楚召淮看好穴位,用冷却的金针将姬恂扎成了个刺猬:“等两刻钟我为你取针,这段时间莫要乱动。”

姬恂:“嗯。”

楚召淮满脸疑惑,不知道是姬恂心情不好还是扎针的缘故,总觉得他似乎比方才冷淡许多。

等到楚召淮出去净手,姬恂道:“重山。”

殷重山赶紧进来,瞧见姬恂满头针的刺猬样,唇角绷了绷,面容沉重地道:“王爷有何事吩咐?”

“去查查楚召淮当年被雪狼咬伤,是意外还是被人算计。”

“是。”

殷重山立刻就要走,姬恂又面无表情加了句:“再查救他的贵人是谁。”

殷重山犹豫:“查到后要如何处置?”

姬恂冷冷看他。

本就即将发病,此时姬恂情绪应当极度暴躁,殷重山额间沁出冷汗,暗骂自己明知故问,肃穆道:“属下立刻将他赶出京城,再不回来。”

姬恂没做声,似是默认了。

殷重山赶紧领命而去。

姬恂倚在软枕上闭眸小憩。

楚召淮说只需要两刻钟,可他左等右等始终等不到人,莫名觉得度日如年。

姬恂胸口一阵暴躁倏地席卷而来,他不耐烦地睁开眼朝外看去。

可视线望过去,却是一片敌军蜂拥而来的惨烈战场。

只是一眨眼,幻觉消散,重新回到寝房中。

姬恂眉头一皱。

这个月的幻觉似乎比之前来得快。

明明满室光亮,姬恂只觉山雨欲来遍处乌云密布,将天遮掩,黑幕轰的笼罩下来,战场的血腥混合泥土的味道若隐若现,姬恂按住额头,急促喘息,耳畔阵阵嗡鸣。

刀剑相撞的金石声、对抗的厮杀声,以及那道熟悉的……

“姬恂,留在大帐等候援军!”

幻觉好像纠缠他数年的噩梦,再次萦绕身侧。

姬恂下意识握住腰间的刀。

血腥味扑面而来,越来越浓烈。

秋日的大雨混合着彻骨的寒意倾盆而下。

姬恂浑身浴血站在那,脖颈往下一寸的锁骨处被砍得鲜血淋漓,强撑着没有倒下。

有人已迈过战场,拎着宁王的尸身狞笑着朝他挥刀而来。

年少的姬恂瞳孔遽然赤红,拼了命冲上前去。

砰——

周患重重从寝房的窗户撞了出来,堪堪在半空翻了半圈单膝落地,才没有狼狈地摔倒。

刚净完手的楚召淮溜达着过来,听到巨大动静吓了一跳,赶紧冲上来。

“怎么了怎么了?!”

周患像是没事人一样随意抹去唇角的鲜血,“哦”了声,随意道:“没事,王爷陷入魔怔了。”

楚召淮一怔,朝寝房看去。

日光倾泻,姬恂衣衫单薄站在废墟之中,头上金针还未取下,侧头漠然看来时,那股在战场多年的森寒戾气扑面而来。

他好似已不认得人了,看着楚召淮的视线陌生而冰冷。

垂在身侧的五指微拢,好似握着一柄不存在的刀,下一瞬就能取人首级。

一股寒风呼地拂起楚召淮的发,惊得他猛地打了个哆嗦。

虽然早就听说姬恂发病时很疯,却从未想过是这般场景。

“有些难办。”周患将箱子搬来,随意地道,“锁链刚送来,还没来得及给王爷戴上,这下完了,我又得挨顿打,不知道有没有上次的好运气能侥幸活下来。”

楚召淮:“……”

为什么将这么可怕的事说得这般轻描淡写?!

周患握着手腕动了动肩,一副一展拳脚准备送死的架势。

楚召淮赶忙拦住他:“你要做什么?”

周患说:“和王爷打一场,打赢了绑他,打输了……”

楚召淮打断他:“不行,王爷头上的金针还未撤下,若交手八成会动到金针。”

周患疑惑:“所以?”

楚召淮:“……”

楚召淮简直和他说不通,拽着他的小臂往后一拖:“你先别乱动。”

周患脑子不好使,但胜在听话,说不让动就不动了。

楚召淮深吸一口气,尝试着往姬恂的方向走了两步。

姬恂察觉到有动静,空洞带着血丝的眼冷淡看来,看似温和无害,没有半分攻击的意图,可单薄衣衫下浑身肌肉紧绷,垂下的手更是死死收拢,像是握紧一把冰冷带血的刀。

楚召淮步子一停,有些发憷。

可金针是他扎的,若乱动深扎入穴位恐怕对姬恂神智有损,解铃还需系铃人,楚召淮吐了吐气,鼓足勇气往前半步,嗓音都是发颤的。

“王爷。”

楚召淮的声音轻缓,像是一道清风轻悠悠卷了过来。

姬恂耳朵微动,侧眸淡淡看来。

楚召淮将毛茸茸的厚重斗篷从肩上拂落,只穿着单薄襕衫,他伸出手掌心朝上,像是安抚一头发了疯的野兽。

“我……我什么都没带,你看……”

姬恂漠然站在那,压迫感极强。

楚召淮越走近越害怕,努力遏制想要撒腿就跑的冲动,故作沉稳:“我是神、神医,只想给你取下头上的金针,你别……”

别打我。

周患那样的铜筋铁骨都要被打吐血了,楚召淮这小身板恐怕挨一击就要蹬腿见佛祖。

姬恂长身玉立,眸瞳淡淡注视着横尸遍野中朝他叽叽喳喳蹦跶来的鸟雀。

——连他自己都未发现,那紧握刀柄的手已缓缓放松垂下。

楚召淮已走到近处,更加明显感知姬恂身上还未收敛的杀意和戾气。

他吞了吞口水,正要再说话,却见姬恂突然动了。

楚召淮吓得脸色一白。

姬恂一歪头,长发凌乱从肩上滑落,他缓缓抬手,从脖颈处缓缓拔出一根因方才的打斗而深陷皮肉中的沾了血的金针。

姬恂笑着道:“想要这个?”

楚召淮的小幽魂又幽幽地落到躯壳上,见姬恂好像还能沟通,赶忙点头:“是的。”

姬恂笑了:“那神医来取吧。”

楚召淮一愣,越看姬恂这个笑越觉得发憷,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神智叫嚣着让他赶紧逃,可还未付诸行动,姬恂忽然道:“楚召淮。”

楚召淮一怔。

在一旁当柱子的周患脸上也浮现显而易见的错愕。

王爷……竟然还认得人?!

姬恂瞳孔扩散,黑而沉,笑起来时和寻常截然不同,森然又阴鸷。

他学着方才楚召淮的姿势朝前方缓缓抬起手,眼神戾气横生,偏偏又像是在情人呢喃情话,蛊惑般温柔开口。

“楚召淮,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