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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雨吵得睡不着。

楚召淮披着姬恂的披风屈膝坐在宽敞榻上, 睁眼到天明。

迟钝的情绪似乎要攒满拥挤的瓶子,一点点往外溢出,“死”这个字扭曲着化为狰狞的巨兽盘桓在他头顶。

死了就是没了。

和娘亲一样, 只能在梦中相见。

楚召淮已不是孩子了, 已不会像年幼时那样懵懵懂懂地只知道哭。

姬恂强势,嘴毒,总是惹他生气, 活着不过能让他生活过得好些, 不必为银钱烦忧, 死了倒是好处多多。

在璟王府月钱照旧, 姬翊不会苛待了他, 就算不喜寄人篱下,随时都能和离回临安,无人阻拦, 了无牵挂。

权衡利弊,好像当个寡夫更加划算些。

楚召淮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可把得失一点点掰碎了分析清楚, 倒觉得姬恂死了真是好事一桩。

那便和离吧。

楚召淮一旦下了决定就要立刻行动, 没有半分耽搁。

他起身下榻,回到暖阁将摆放在桌子上的东西悉数都收拾到小矮柜中——西洋钟太大,柜子里塞满了没什么位置。

这东西很值钱,丢了又舍不得。

不过仔细想想,就算贵重也不过一千两银子, 万一回去磕磕碰碰坏了还得花一笔钱去修, 留在璟王府也不碍事。

放下吧。

楚召淮脑海清晰地分析完银钱价值, 清醒地得出要将这东西放下的结论。

但不知为何,这西洋钟好像有千斤重, 他怀中抱着压得手腕疼,就算使尽力气也无法将东西放回桌案上。

楚召淮迷茫看着,再次努力试了试。

这时赵伯听到暖阁的动静赶忙进来,见楚召淮跪在那抱着西洋钟,似乎努力想要放回桌案上,忙上前帮忙,作势要接过:“我来帮王妃……”

话音刚落,楚召淮眼眸倏地睁大,猛地弯下腰将西洋钟死死抱在怀中,几乎厉声道:“不要——!”

赵伯一僵。

这是几日以来楚召淮第一次发出如此失控的声音。

就像是要被人夺去价值千金的珍宝。

楚召淮说完后自己也愣了。

明明养不起这华而不实的、吞金的西洋钟,留着只是拖累,为何还不舍得放手?

楚召淮紧紧抱着冰冷的死物,垂着头将额头抵在玻璃上,披散的发遮掩住脸上神情,只有发抖的声音像是乞求似的喃喃道:“不要。”

理智和不知名的情绪正在拉扯,挣扎着不想将这个丢掉。

赵伯小心翼翼扶着楚召淮的肩膀:“王妃是做噩梦了吗?”

楚召淮摇头。

他已经很多日没梦到姬恂了。

赵伯试探着问:“您收拾这些东西是想……”

楚召淮浑身疲惫,抱着西洋钟一动都不想动,呢喃地说:“我要回临安了。”

赵伯愣了愣,焦急道:“现在吗?”

“嗯。”

楚召淮这个状态哪能单独一人离开,赵伯急得不行,但也不好直接劝,只好跑出去寻姬翊。

这几日姬翊几乎没怎么睡过,只草草眯了半个多时辰便出了城去护国寺点长明灯,顺便将楚召淮留在禅房的东西取回来。

马车刚到璟王府门口,就瞧见一辆挂着「楚」字的灯笼停在那。

姬翊眉头轻蹙。

楚荆?

这个时候来璟王府做什么?

马车幽幽停下,姬翊撩起帘子,一袭黑袍踩着马凳漠然下了车。

未经准许,门房并未让楚荆进璟王府,此时正在门口僵持着。

瞧见世子回来,门房如蒙大赦,赶忙行礼:“世子。”

站在台阶下的楚荆冷淡看来。

姬翊却并未瞧他,视线落在楚荆身后之人。

晋凌布政使,付松茂。

楚荆淡淡道:“敢问世子,将客拦在门外,便是璟王府的待客之道吗?”

“客?” 姬翊笑了起来,他身量高挑,穿着袭素色黑袍,眉眼已没了稚嫩,他淡淡道,“这段时日前来璟王府做客的人,要么和我父亲结过仇怨前来落井下石,要么受过我父亲恩惠但因璟王府落败而来恩将仇报以此向宫中表忠心,敢问楚大人是哪一种?”

楚荆也笑了:“我无意为难世子,只是璟王已立了和离书,楚府已派人替召淮签了字,婚事作废,两府既然无亲无故,身为父亲,我自然要来接召淮回府。”

姬翊神色登时沉了下来。

天才刚亮,楚荆便已侯在王府门口,恐怕早就做足了打算。

楚荆对楚召淮哪有什么父子之情,更何况楚召淮目前神智昏沉的模样,一旦被接回楚府,还不知要被如何磋磨。

姬翊紧紧握着拳,下颌崩得死紧。

他爹还活着的时候,这群混账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上门这般挑衅。

是不是学他爹的手段杀几个人,就能震慑住那些蠢蠢欲动要来踩他们的蝼蚁了?

“现在知晓自己是父亲了。”姬翊强行忍住心中的燥意,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道,“之前逼迫召淮嫁来璟王府算计他怎么不记得自己身为人父?楚大人脸变得可真快啊,就像您几月之间从侯爷降为尚书一样,令人叹服。”

楚荆:“……”

姬翊这张嘴,和姬恂一脉相承。

他懒得和楚荆多说,一甩衣袍正要回府。

一直沉默不语的付松茂忽然笑着道:“世子,圣上派我前去晋凌做布政使,您日后许是要回封地晋凌,难道就不想知晓晋凌账目如何吗?”

姬翊霍然回身,冷冷看他。

本来觉得此人和楚荆一样是个一事无成的跳梁小丑,没想到却是个会动脑子的。

天光大亮,长街上已有不少百姓聚集围观。

姬翊沉默许久,拢了下披风,淡淡道:“请两位大人进府。”

“是。”

姬翊沉着脸,脑海思绪翻飞。

付松茂前去晋凌查账目,为的便是寻找造反的证据按在姬恂身上,可如今璟王为救太子惨死,账目便成了一堆废纸。

圣上会顾忌百姓看法,所以暂时不会将晋凌账目捅到明面上。

付松茂几个月的苦心付诸一炬,自然不肯这么轻易罢休。

如今宫中消息封锁着,没人知晓燕平帝到底情况如何,但一旦皇上驾崩,新皇登基——无论那人是姬抄秋还是姬靖,定会顷刻以这堆账目为由将璟王府彻底赶尽杀绝。

姬翊正想着对策,赵伯匆匆而来,瞧见有外人在,只好皱着眉耳语几句。

姬翊呼吸一顿:“当真?”

“嗯,已在收拾东西了。”

姬翊眉头狠狠皱着,带着付松茂和楚荆到了王府前厅。

楚召淮就算要走,也决不能跟着楚荆离开。

姬翊坐在首位,抬手让下人奉上茶,掩下心中的焦躁,淡淡道:“楚大人说两家婚事不作数了,和离书可曾带来了?”

“自然。”楚荆从袖中拿出户部留籍过的和离书递上前。

姬翊一目十行扫了眼,的确不假。

看来户部那群尸位素餐的官员也看人下菜碟,不等楚召淮前去便擅作主张让楚荆帮忙代签。

“挺好。”姬翊喝了口茶,将和离书放在桌案上,淡淡道,“圣上如今还健在,楚大人便敢违抗圣命,专横强制解除两府婚事,难道就不怕圣上降罪吗?”

楚荆蹙眉。

本来觉得这孩子毫无城府,只知道意气用事,没想到如今说话竟这般一针见血。

楚荆冷冷地说:“但和离书是璟王所拟,违抗圣命这个罪名安不到我头上。”

“是吗?”姬翊笑着道,“可我父亲只是拟了和离书,并未生效,只要召淮没去户部签字按手印,那他仍是璟王府的王妃,何谈违抗圣命呢?”

楚荆厉声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姬翊忽然抬起手腕重重一拂,玉做的茶盏碰地一声砸落在地,碎成齑粉,茶水洒了满地。

众人一愣。

“楚大人才听出来吗?”姬翊理了理沾了点茶水的宽袖,漠然道,“我父亲虽已去了,却不代表璟王府就任人骑到脑袋上肆意欺凌。未经圣上准许擅自将赐婚圣旨当成废纸一张,不遵规矩让旁人代签,这是大罪,和离书便是证据,户部参与此事之人一个都别想逃。”

楚荆没想到姬翊如此难缠,眉头紧皱。

“还有你……”姬翊又看向付松茂,面无表情道,“付什么?记不清了,少拿晋凌账目威胁本世子,你若有胆子这就进宫让陛下治我个造反之罪。”

付松茂并不像楚荆那样被轻易堵得哑口无言,彬彬有礼地道:“世子,这话可不能乱说,下官只负责查账,并无对已逝去的璟王有丝毫不敬之意。”

姬翊交叠着双腿,似笑非笑道:“那付大人今日随着楚大人一起前来王府,又是所为何事?”

付松茂笑着道:“下官是楚大人门生,年少时曾和召淮有过交情……”

姬翊眼神倏地变得冷厉:“付大人慎言,对璟王妃直呼其名,本世子直接砍了你也不会有人置喙半句。”

付松茂愣了愣,只好换了个称呼:“……璟王妃是下官故友,特来随楚大人一起接王妃回府。”

姬翊眉头轻蹙:“付大人说错了吧,王妃七岁便离京去了临安,去年方归,你四年前才来京城,怎么可能和王妃有交情?”

付松茂一顿。

“是了。”姬翊皮笑肉不笑,“付大人难道不认人,将我们王妃认成那个废物楚召江了?”

付松茂唇角轻动,脸皮倒是厚:“世子说笑了,楚大人是下官恩师,自然……”

“少说废话。”姬翊起身,彻底厌烦了,“王妃未真正签字盖手印,这和离书便不作数,二位请回吧。”

楚荆并不打算罢休,刚要说话,就听到有人说了句。

“什么和离书?”

姬翊循声望去,楚召淮正站在门口,白色披风裹着单薄身躯,脸色苍白如雪,怔然注视着姬翊桌案前的纸。

“召淮……”

姬翊不自在地想将和离书收起,楚召淮却大步上前一把夺过。

楚荆瞧见楚召淮,眸光一动,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召淮,随爹回家。”

楚召淮一目十行看完和离书,怔然抬头看他,呆呆的:“回……家?”

“爹之前答应过你,若璟王有朝一日不幸去世,爹便接你回家。”楚荆隐约察觉楚召淮似乎有些神志不清,声音努力变得温和,道,“今日咱们就回家,你想待在侯府就在侯府,想回临安爹便送你回临安。”

楚召淮迷茫看他,似乎没理解这话的意思。

姬翊脸色终于变了,手微微一动,府中暗卫转瞬出现,将偌大厅堂团团围住。

“楚大人,你这样就有些欺人太甚了。”

付松茂跟着起身,微微挑眉道:“若召淮想走,世子难道还要强留人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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