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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来,推了推眼镜,平声?说道?:“阿九,你?先休息吧。”

梁稚没有说话,翻身背对,再无动静。

楼问津走到门口,向着床上看了一眼,她还是那样的姿势,他没说什么,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梁稚这?一个觉睡到天将暮才醒,下楼时兰姨正打算上去叫醒她,怕她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还拿她当小孩一样。

客厅里?,楼问津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一旁空地上多出来一棵冷杉树,古叔正跟一个女佣工往上面挂彩球。

原本他们老一辈大多拜佛,都是不过耶诞节的,梁稚上学念了英文学校以后?,同学间?往来,渐染西风,也就跟着把这?个节日过了起?来。

“我明天下午就走了,何必这?样麻烦。”

“九小姐你?现在轻易又不回来一趟,总得让我们找点事做,不然白领薪水,过意不去。况且,往年头家在家的时候,重要?日子一次也没漏过……”

梁稚立即缄默。

古叔倒是没有察觉,依然一边布置,一边数点往年耶诞节的盛况。

梁稚已经走到了沙发那儿,望了望,脚步一滞——楼问津对面的沙发上,搭着将要?装饰冷杉的彩带,而他身旁的位置倒是空的。

楼问津从?报纸上抬起?眼,打量着她。

她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少?有这?样面无表情的时候。

她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地转过了目光,随即将那搭在沙发上的彩带挪到了一旁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此后?再也不看他。

茶几上有切牙的冰镇西瓜,梁稚拿起?一片,边吃边把目光转过去看古叔,“用不用帮忙?”

“帮忙用不着。九小姐你?如果无聊,可以弄着玩一玩。”

梁稚就不动了,小口啃着西瓜。

坐了约莫半小时,兰姨过来通知开?饭。梁稚长久不回来,晚餐格外?丰盛一些。楼问津开?了一支葡萄酒,梁稚拿起?酒瓶看了看那上面的标签,加涅酒庄今年的新品种,带一股覆盆子的果香气。

梁稚品着这?酒,却在想合裕酿酒厂的事。

吃完饭,兰姨收拾餐桌,一面撺掇:“阿九,你?同姑爷出去走一走?新光大广场又开?了几家店铺,今天周六,明天又是平安夜,一定很热闹。”

梁稚知道?,自宝星帮忙解决了离婚协议书一事之后?,兰姨就彻底被楼问津笼络了。

她应了一声?,却窝在沙发里?,不想动弹。

大抵这?建于七十年前的梁宅实在太老了,空气都比别处更闷重一些。

一只手伸到了面前。

梁稚抬眼看去,楼问津神色平常地说:“走吧。”

梁稚顿了顿,站起?身,却没有把手交到楼问津手里?。

新光大广场张灯结彩,处处装饰冬青花环和红绿彩带。有一年耶诞节,梁稚是同梁廷昭去伦敦过的,那之后?,她便觉得耶诞节还是冷一些,且最好下雪才有味道?,现在这?样空气溽热,丝毫感觉不到节日氛围。

沿街有人摆摊,卖下雪的水晶球,打开?开?关还会发光和放音乐,她莫名觉得好笑,捧起?来玩,摊主以为她喜欢,忙对楼问津说:“先生买一个吧,这?干电池能?管很久的。”

楼问津看了看她,好似在确定她想不想要?,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掏出钱夹,取出两张纸币递给摊主。找零没收,当作小费了。

梁稚叫摊主拿了一个牛皮纸袋,把水晶球装上。装好的袋子摊主递给她,她却不接,只朝楼问津扬了扬下巴。

楼问津微挑了一下眉,伸手接过了。

梁稚没有买东西的兴致,混在人群里?,不过随处看一看。

楼问津看出来她意兴阑珊,便说:“不想逛的话就回去。”

“回去又要?听兰姨唠叨——你?可够会收买人心?的。”

楼问津笑了一声?,也不说什么,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牵着她径直穿过街道?,往方才停车的地方走去。

楼问津指掌微凉,梁稚手心?里?却无由地泛起?一层薄汗。

走到车子边上,楼问津拉开?车门,这?才把她的手松开?。他坐上车,关上车门,转头瞧了她一眼,她把脑袋偏了过去,正在看车窗外?流光溢彩的灯火。

车在前头拐了一个弯,渐渐驶离了这?一片喧哗。

梁稚忽然出声?:“开?去科林顿道?。”

司机应了一声?。

楼问津有些诧异,抬眼去瞧,可梁稚依然面朝车窗,叫人难以窥探她此刻的表情。

因为要?迎接耶诞节,科林顿的宅邸也提前做过洒扫,临时迎客也不显得失礼。只是屋里?和平日无异,并无圣诞树、冬青环一类的装饰。

楼问津走在前,将梁稚迎进屋,唤来扎奇娅倒水。

梁稚两手捧着水杯,低头喝水,仍是怏怏不乐。

“你?如果觉得无聊,可以把古叔和兰姨叫来打麻将。”楼问津看着她。

“懒得打。一打起?来就没个完。”

楼问津手指搭在膝盖上轻点,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片刻,忽地起?身,抓住她手臂,将她从?沙发上拉了起?来。

“……干什么?”

楼问津却不回答,只带着她,穿过左边的走廊,到了书房旁的房间?门口。

那房间?平日都是锁着的,故梁稚上回住在这?里?时,也没细究过到底是派什么用场。

楼问津把门一推,抬手揿下门边的开?关,梁稚往里?一望,不由惊叹——这?是个家庭电影院,两排架子上整齐摆放着VCD碟片,一眼望去,倒比那一类影碟租赁的店铺更要?齐全。

“……你?竟然有闲心?收集了这?么多碟片。”梁稚自行?走到架子前面去挑选。

“前任屋主的收藏。”

“那个香港画家?”

“梁小姐了解得不少?。”

梁稚轻哼一声?。

房间?里?还有一台氙灯投影仪,可见?上任屋主是资深发烧友。梁稚挑了一部邵氏的武打片,放入VCD机里?,楼问津将投影仪稍作调试,随即问她,要?不要?吃点水果。

梁稚想了想,“芒果吧。”

楼问津掩上门出去。

没多久,扎奇娅端了一只黑漆的餐盘进来,除了芒果,还有一碗龙眼冰,一杯冰水。

“楼问津呢?”

扎奇娅说:“楼先生在接工作电话,等一下就过来。”

餐盘里?放了两只银质的甜品叉,梁稚拿起?来,叉上一块芒果送入嘴里?。

电影播放了约十分钟,门复被推开?,楼问津走了进来。

梁小姐正弓着腰,手托腮看得津津有味,他了解她,对香港的电影明星毫无抵抗力,尤其此刻画面里?的还是狄龙与姜大卫。

楼问津没有出声?打扰,在她身旁坐下,也将视线投往幕布。

然而,在梁小姐身旁,集中?注意力是一件极难的事,她一会儿将水杯里?冰块嚼得嘎吱作响,一会儿将自己头发在手指上缠绕一圈,松开?,又缠绕,又松开?……更不必说,看见?靓仔打架,拳拳到肉虎虎生风,忍不住发出惊叹……

渐渐的,她越坐越懒散,最后?干脆躺倒在沙发上,脑袋枕着扶手,偏头看向幕布,双腿往前自然舒展时,碰到了他的膝盖,于是便毫不犹豫地将双脚搭了上去。

楼问津对她的习性了如指掌,因此什么也没有说。从?前也是这?么过来的。

光影明灭时,他垂眸看了一眼。大抵工作让梁小姐缺乏闲暇时间?,她脚趾再也没有涂过指甲油了。可在微微勾起?的,分明的趾骨的映衬下,那裸色的指甲盖,也仿佛一排莹润的贝母石。

他飞快地收回目光,身体?往后?靠去,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只是平静地放空。

梁稚忽然双脚一蹬,“把芒果递给……”

楼问津:“……”

话语戛然而止,因为梁稚听见?楼问津不大明显地“唔”了一声?。

她意识到自己蹬到了什么,动作便是一僵,片刻后?,她忍不住谴责:“……你?在想什么?”

楼问津眼皮都不曾掀一下,直接选择起?身往外?挪,离她远一些。

起?到一半,却被梁稚阻止:“你?等等。”

楼问津看向她。

她也看着他,将脚抬起?来,一点一点地往里?蹭,最后?,压在了那上面,“……你?在想什么?你?好没有礼貌。”

楼问津简直想叹气,“梁小姐,我并不能?控制所有的事情。”

“是吗?”

楼问津不再说话了。若四面八方都是陷阱,待在原地不动,便是最不出错的选择。

室内只有投影仪的氙灯作为照明,画面时明时暗,光线十分黯淡。

梁稚看着端坐身姿的楼问津,他脸上毫无表情,在那金丝眼镜的衬托下,何止是金质玉相。

可再风姿清绝的人,也有最下等的欲望。

她屈起?脚背,用力摩挲,便看见?楼问津拧起?了眉头,呼吸不大明显地乱了一拍。

她于是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或许脚掌到底不够灵活,因此楼问津始终还称得上是正襟危坐。

她自然不乐意了,倏地收回脚,坐起?身,两下爬了过去,将楼问津往里?一挤,就在他膝盖两侧跪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