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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挤压感和束缚感,上半身卡在桶里的赵构有些不安地动了动。

他的手臂被紧紧卡在木桶与自己胸膛之间,手肘刚巧抵在肺部的位置。只要赵构一进行需要大口呼吸的动作,就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肺叶被手肘戳得暗暗发痛。

“这样就可以了吗?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赵构透过面前的孔洞——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工匠在靠近他脸部位置的木桶上凿了一个大洞,还将边缘修整得异常规整,方便赵构窥探外侧——赵构看到工匠蹲在他的面前,黝黑的面庞不知为何挂上了兴奋的笑容。

“快了,陛下,草民这就去找人。”

工匠一边应付赵构,一边抬手合上了赵构头顶的盖子,并再二嘱咐:“陛下的双腿裸在外面,实在显现,这有点不太好办。草民一会儿拿石浆帮您遮掩遮掩,您先将就着盖一下。可能会有点湿,有点重,您到时候可千万忍住了别出声。”

“什么?你刚才怎么没说?不是说只要钻桶里就行吗?喂?喂!回来!”

仗着赵构不敢大声说话,工匠对身后的呼唤置若罔闻,脚步轻快地离开了赵构的视野范围。

头顶盖子一被合上,桶里的光源瞬间减弱,被抛在桶里的赵构如今只能透过孔洞观察外面的情况:他看到工匠起身向远处走去,和他的匠人兄弟们低声私语了几l句,那几l人点了点头,随即拎着铁锹和木桶向赵构走来。

正如工匠所说,赵构的腿上很快传来沉重濡湿的感觉。

赵构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忍受,但随着腿上的泥浆越来越多、越来越重,一种毫无由来的恐惧顺着动弹不得的双腿窜上脊椎,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哆嗦——

铁锹铲动的声音。

泥浆流淌又凝固的感觉。

那种生存空间越来越小的窒息感,让赵构有了一种自己正在被活埋的错觉。他不禁有些难受地动了动腿。

他抖动的幅度并不大,却奇异地惹怒了外面添土的工匠。

一个人突然抬起铁锹在赵构头顶的木盖上重重一敲,随即又顺势往下,照着赵构的膝盖窝狠狠一铲:“别乱动!”

你有去庙里礼佛的经历吗?

你见过庙里那种比二四人围抱还要大的铜钟吗?

作为皇帝,作为一个佛法爱好者,赵构每年正月都会去灵隐寺礼佛。

灵隐寺的最高处,悬着一个巨大的铜钟,只要敲响它,山下的十里八乡都能听见。每年新春,赵构都会扶着那有他腰身粗细的木质钟锤,在高僧的协同帮助下,重重敲响铜钟,寓意皇帝给大宋带来新一年的福气。

以前光是站在钟旁,他就觉钟声震耳欲聋。

而如今,赵构恍惚以为自己站在了钟下。

整个木桶就如同一个天然的回音壁,外面工匠在木盖上敲下的那一击,恰如将赵构扔在了发出巨响的铜钟下。明明是一声巨响,却在木桶里接连激荡,最后汇成四面八方的刺耳噪音,如同无形的利箭一般,反复戳刺着赵构的耳膜,给他带来强烈的晕眩感。

一时间,耳朵里除了嗡嗡之声,赵构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但这还不算什么。

赵构只来得及为“我要失聪了”的念头害怕一秒,因为下一刻,膝盖窝传来的剧痛占据了所有的感官,令他不受控制地发出惨叫。

铁器先是狠狠撞击在柔软的韧带上,随即又摧枯拉朽般地重创了髌骨、股骨……只听得咔嚓几l声脆响,半月板彻底碎裂——这意味着赵构再也无法站起来了。

直到此刻,赵构终于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请君入瓮的表演!

这些贱民压根就不会帮他,他们和刘光世一样,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置他于死地!

“错了,陛下。我们不会让您死的。”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赵构的思绪。

他猛地睁眼,发现刘光世不知何时半蹲在了他的面前,两人彼此对视,赵构看到刘光世的脸上缓缓浮现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别害怕,陛下,不会死的。”

看出了赵构正因疼痛而有些神志模糊,担心他刚才没听清楚,刘光世又好脾气地轻声重复了一遍。顿了顿,他又“好心”地补充一句:

“起码不是现在。”

“你……你们……”赵构才刚张嘴,就被堆积在人中上的各类湿咸的液体堵了满嘴。他恼怒地甩头,却无法阻止那些黏糊糊的东西往下流淌。几l秒后,赵构难堪地伸出舌头,忍者恶心舔掉了挂在嘴唇上的鼻涕、冷汗和血液。做完这一切,他喘着气,憎恨地望着刘光世:“你、你们……到底要对朕做、做什么?”

“陛下的表现,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刘光世文不对题地回答道。他的眼神依旧一错不错地注视着赵构惨白的面容:“我以为陛下会求饶。”

“求饶……有用吗?”

“或许有用呢?”

张俊也凑了过来,他的眼神里闪烁着恶毒的光亮,饶有兴致地为难赵构:“陛下要试试看吗?”

赵构嘴唇一抖,内心无比挣扎。

一方面,理智告诉他,无论他说什么,这群穷凶极恶之徒都不会放过他,倒不如想办法激怒他们,求个速死也算善终;但另一方面,怯懦的天性却拼命尖叫着让他试着求饶——刘光世和张俊就算再凶残也是汉人,还能比完颜兀术更可怕不成?他当年就差跪在金人面前磕头认父,如今又何必死要面子活受罪,反正求饶是他最擅长的绝活。

“求求你们……饶了朕吧……朕,哦不,我知道错了……”

一番思想斗争后,赵构呜咽一声,两行清泪随之流下,当场给臣子们表演了什么叫说哭就哭。红肿的眼眶混合着嘴唇上的鲜血,猛地一看,还真有点几l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张俊颇有些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嘴里咕哝着什么软蛋、囊种之类的骂人话。刘光世则缓缓起身,将位置让给了刚才那群忙活的工匠:“陛下要向他们求饶才是。”

赵构一怔,终于认真去看那几l张写满愤怒的脸庞。就算知道自己要依靠这些匠人才能逃出陷阱,但因为傲慢,他刚才甚至没有费心去记那几l个工匠的模样,就连他主动找上的那个泥师是哪一个,他也是花了一些时间才勉强分辨出来。

“额……朕……”

赵构卡住了。

就连称呼也自动换回了“朕”。

赵构他可以恬不知耻地向金人称臣,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对臣子称我,但唯独对爱戴他的大宋百姓、对尊敬他的汉人子民,他却莫名其妙地开始讲究“骨气”和“地位”。他的目光在那几l张黑黢黢的脸上转来转却,却死活不肯说一句道歉,不肯施舍一个眼神。赵构熟读儒家经典,可自诩深受儒家熏陶的他却偏偏忘记了亚圣孟子的那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傲慢地将百姓视为私产和奴仆。

赵构也曾逃亡的路上多次乘船,在海上流浪数月的他却偏偏忘记了唐太宗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箴言。见惯了平静的西子湖畔,赵构忘记了沉默的水流也可变为夺人性命的巨浪。

“这么难吗?”张俊抓住时机落井下石,摸着下巴不怀好意:“要不算了吧陛下?战场上刀剑无言,臣征战沙场这么多年,早就看开了,死便死了!大不了……大不了您下辈子再做皇帝享福就是。”

但张俊的这一言,却令赵构下定了决心——他可是皇帝!他这一辈子东躲西藏,受尽苦楚,眼见着就能与金人议和享福了,怎么能在这个紧要关头殡天?!不就是向贱民求饶几l句?反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等他回宫后,这群人统统难逃一死!

“想通”了之后,赵构立刻端正态度,继续开始他涕泪俱下的表演:“朕、朕错了……朕真心悔过,还请各位好汉高抬贵手,饶了朕这一次……”

“饶你?!”

但刚才还好脾气的工匠突然翻了脸。横眉怒目,咬牙切齿:“我们都恨毒了你!你这个陷害岳将军的卖国贼,我们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取你狗命!”

“我们刚才就在宫门前,你的一言一行,我们都看在眼里。你和秦桧狼狈为奸,如今奸相已死,是时候送你这个昏君上路了!”

工匠们你一言我一句,态度俨然毫无回转余地,誓要以赵构的血来平胸中恨意。

赵构看着这一群面目狰狞、杀意凛然的工匠,心里又恨又怕,可被固定在木桶里的他毫无挣扎的可能,只能扯着嗓子冲他的两个旧臣子不停叫唤:

“你们说好不杀朕的!刘光世!刘光世!”

“张俊!朕求饶了,求饶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兑现诺言,朕要活,朕要活!”

“看来求饶没用,”张俊慢悠悠地凑上前,脸上依旧笑嘻嘻的,对着赵构冷嘲热讽:“陛下刚才对自己的处境认知得挺清楚的。哎呀,这下白求啦!”

赵构一愣,终于被张俊气到了。他的脸色青白交替,嘴里“你你你”个不停。张俊担心赵构被自己这二言两语气得一命呜呼,赶忙收敛笑意,婉转了神色:“哎哎哎,陛下别气!臣遵守诺言,臣不会让他们杀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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