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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秦梓威抱着一坛酒走到思枫身边的时候,他没有言语,只是用右手的掌关节轻轻敲击了两下桌面,秦梓威会意的将酒坛子放在了桌上,随后转身朝二楼走去。

思枫回头看了一眼正在上楼的秦梓威,但依旧沉默不言。直到他重新推开门,走进楚阔和女伙计所在的屋内,他才缓缓起身,朝着大厅的深处走去。

尽头没有窗户,自然也照不进来阳光。若不是走的多了,直到路径,任凭是谁都无法在这种没有任何标记与灯火的地方穿行。思枫显然是驾轻就熟,只见他步履稳健的走到深处,酒坛子揽在他右手的臂弯中,左手抚在身侧的墙上。用力一压,原本严丝合缝的墙面忽然打开一道缝隙。

他伸出脚,顺着这道缝隙一勾,便将这道狭窄的缝隙变得足以通过一个人,随即便走了进去。在思枫身形隐入的那一刻,这道暗门紧跟着关闭,墙面也变得完好如初,和先前毫无区别。

秦梓威进入屋内时,楚阔正在喝酒。这坛一甲子的老酒,已经被他喝的几乎见底。不过他的脸上仍然看不出任何醉意,这倒是让秦梓威颇为叹服。虽然他现在喝茶比喝酒多,可是以前他的酒量在整个吞月城中也是可以排进前五的存在。

毕竟作为“投庭”之人,就算是思枫再器重也无济于事。他总得拿出些真本事来让吞月城中的草原人服气才行,否则根本难在此地立足。然而让草原人服气的东西只有两样,第一你比他们还勇猛善战,第二你比他们还能吃擅饮。

吞月成里向来都是太平一片,三位部公内部的争端也并没有演变成刀兵相见。而秦梓威负责打理贸易这方面的事情,也是和气生财,虽然他也是个武修,曾经护卫出身,可在这里完全没有任何机会表现他的勇猛善战,那唯一剩下的方法就只有喝酒吃肉。

为了让吞月城中那些个大大小小的贵族甚至平民服气自己,秦梓威曾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在晚上走遍城里的每一条长街,任凭对方斗酒。即便最后他也会因为不胜酒力而晕死过去,但这样的方式着实替他赢得了草原人的尊重。以至于后来整个吞月城中的人都知道,有个新来的“投庭”之人,虽然受到三部公思枫的器重,可是他却跟牛马一样,有许多个胃。不然那么多酒,他到底是怎么装进去的?

思枫珍藏的这种酒,秦梓威也喝过不少次。以他对自己的估计,最多可以喝下去两坛半。不过这已经是极限所在,若是继续喝他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但起码喝下去大半坛子时,不会像楚阔这般清醒。

人在一个地方呆久了,自然就会沾染一个地方的习性。不知不觉间,秦梓威竟是也用酒量作为一个衡量人能力的指标,此刻的楚阔在他眼中的地位已经升高了许多。

先前思枫对他说,想要和楚阔独饮时,秦梓威还有些不服,或者说嫉妒。往常这样的机会,在这座茶楼中都只有他才会得到。可今天一个认识思枫还不到一个时辰,并且来历不清不楚的人却是将自己挤到了一旁,这放在谁头上估计都会有些想法。不过看在楚阔如此擅饮的情况下,秦梓威的心情要比先前好了许多。

“思枫大人想和你单独聊聊。”

秦梓威对着楚阔说道。

言语中丝毫没有楚阔刚进门时的那种盛气凌人,反而十分平和,像是真的相识多年一般。

“等我再喝完这一杯!”

楚阔伸出左手,比划了一个一。右手却是直接抓着坛口,将坛子里剩下的酒全都倒进了自己的酒杯中。

这个动作看起来简单,但要是想要涓滴不撒,只有力气与角度都达到圆融的境地才可以做到。

秦梓威没有催促楚阔,而是站在门口,环抱着双臂,静静地看着楚阔将坛子中的最后一滴酒都倒入了杯中,仰脖饮下后,才侧过身子替他打开屋门,自己则站在一旁等候。

女伙计有些关切的看着楚阔,眼神中终于有了些人味。起码楚阔能从中感觉到担忧。他回应了一个放心的眼神,两人彼此间心照不宣。

楚阔起身穿好靴子,便拿起自己的剑,大踏步的沿着楼梯朝下走去。

方才坐着没有感觉,这会儿一动,顿时就觉得酒劲翻涌,但到脑后即止。好酒不烧胃,好酒不上头。这是每一个喝酒之人都知道的事情,不过楚阔全身都有种轻飘飘的感觉,脚下坚硬的楼梯也变得似是有些柔软。

一瞬间竟是让他有了种错觉,以为自己现在要是运起身法,定然可以像那些个天神耀九州一样,缩地成寸,从草原王庭三五步的便能直抵东海之畔。

走到大厅中,楚阔左右张望,并没有看到思枫的身影。大厅中除了先前那些个狼骑精锐外,空无一人。

酒后的人通常都没有任何时间的概念,楚阔也不知自己等了多久,直到秦梓威从他的身后徐徐走来,这才跟着他朝着大厅的深处走去。

照例是没有灯火,一片漆黑。

秦梓威口中提醒了一句小心,但刚出口他却是就有些后悔……因为他莫名的想要楚阔暴露些丑态,哪怕只是在黑暗中摔倒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给他受到打击的自尊心带来极大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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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越是强烈的愿望,失望的概率也越大。这好像是一个定律,老天爷总喜欢让那些个想法强烈且激进的人多受到一些磨练,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想要如此。三番五次之后,放弃的人便会很多,但那些仍旧锲而不舍的,往往受到的眷顾并不会太差。

楚阔听到前方秦梓威的脚步停止,他便也停下来。秦梓威转身面对着墙壁,伸手轻叩了三下,墙壁便再度开了一道缝隙。楚阔看到有光从里面透出,想必这里就是思枫说要独饮的场所。

“思枫大人在里面等你。”

秦梓威说道。

楚阔点了点头。

他本想道谢一句。

但酒劲虽然没有上头,可他傲气却因为喝酒的缘故一句占据了他的整个脑子,因此这句简单的“谢谢”便硬生生的卡在他的喉咙里,知道他走进了这间密室,都没有说出口来。

在楚阔进入之后,密室的门照旧自动关闭。

他看到思枫正背对着自己,靠在一张巨大的桌案上,借着昏黄的灯光似是在看书。

这张桌案几乎占据了整个密室的三分之一大小,并且是用黄铜打造,在灯火下显得金灿灿的,贵气十足。桌案的边缘还包裹了一圈儿银边,上面雕刻着精致的图案,都是草原中人喜欢的纹饰。

桌案正中间放着一坛酒,两只酒杯,还有一个和二楼房间中一模一样的长柄杓。不过除了酒坛子之外,其余的东西都是黄铜打造的,和桌案看上去极为般配。

酒坛酒具的右边零零散散的放着几本书,楚阔眯眼一看,基本都是五大王域的史书。不过却不是什么正儿八经史书,看那些书名便知道记录的恐怕都是些口口相传的野史。什么《定西王府探秘》,《震北王独身之解》等等,也不知道思枫怎么会对这些个不入流的事情如此感兴趣。

书堆旁边还有一套笔墨纸张,楚阔虽然不喜文,但也一眼看出这些文房四宝都是澄心堂的货品。有一页信笺写了一半,但旁边已经堆积了许多废弃的草稿。

站在楚阔的角度,倒着看字有些困难。不过他还是努力的认出这封信笺的题头写的是“定西王霍望殿下。”

楚阔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堂堂三部公,为何要写信给定西王霍望?并且看着样子,对于这封信他竟是还极为上心。每一个字似乎都在斟酌,否则也不会又那么多废弃信笺。

桌子的另一端是个一人高的镜子。

造型古朴,没有纹饰,也没有任何镶嵌。镜前面用木棍撑着一副盔甲,看上去有些破旧,上面长短划痕痕隐约可见,颇有年代感。楚阔想不通为何思枫要这样做,因为镜子里看到的只有这一副盔甲。那这面镜子到底是用来照人的,还是照盔甲的。

其他的摆设再没有能让楚阔觉得诧异的地方。

思枫面对的是一个斗柜,从上至下总共有七个抽屉,但由于他的身子挡在斗柜之前,楚阔看不见具体的细节。

“我喜欢黄铜的东西,因为颜色好看,还坚固耐用。虽然我也可以用货真价实的金子打造一张桌案,但金子的颜色还是有些俗气,没有黄铜这般耐看。”

思枫背对着楚阔说道。

“这套文房四宝是从定西王域,丁州府城中的澄心堂分号买来的。准确的说是订货,足足等了两个半月才到。都是王域中最顶级的那四种,具体的名字我记不得了。但用起来好像和从羊尾巴上随便薅下来几缕杂毛儿也没什么区别。”

楚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木讷的听着思枫说话。

“那面镜子是我父亲的遗物,镜子前面的盔甲也是他当时战死时身上穿着的那套。你从镜子里应该可以看到,胸前有一道很深的刀痕。那是定西王域,丁州州统汤铭手持三亭锯齿钩搂刀劈砍出来的。也就是这一刀,把老头子的命要了。我无事的时候会站在这副盔甲后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胡思乱想一通。”

楚阔听闻后再度朝着镜子里看去,果然看到这副铠甲的胸前有一道很长很深的刀痕,从右肩一直蔓延到腹部,并且将这个战甲都砍了个通透。

“桌上的书写的虽然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但往往这些才最能看透人心。无风不起浪,既然有流言,说明一定是传出过类似的事情。我宁愿相信这些个人云亦云的故事,也不会看正儿八经的记录。那些才真正是用来糊弄人心的玩意儿。”

思枫仍旧在不停地说着。

楚阔的目光便顺着他的话在这间密室中不断转移,同时一一对应着思枫的解说。

“至于这个斗柜,里面存放的都是些档案。有关吞月城的,甚至草原王庭的,还有定西王域以及震北王域的,都是我这些年我亲自收集。”

思枫终于转过身子来说道。

随之斗柜上的一个抽屉也锁了回去。

楚阔冲着思枫点了点头,他解释了这间密室里所有楚阔感兴趣的东西,但却唯独没有说道那封未写完的信。既然他不说,楚阔自是也不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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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枫来开桌案前的椅子,坐了下来,同时也让楚阔坐在了自己对面。

楚阔将剑横放在自己双腿上,目不转睛的看着思枫。他叫自己来独饮,还选在这么一处私密之地,想必定然有要事对自己讲。但思枫却也以同样的方式盯着他,像是小时候玩伴之间比赛谁先眨眼或是谁先笑出声一般。

酒劲可以让人麻痹,因此输的肯定是思枫。

他看了一会儿,便拿起长柄铜勺,把两个酒杯都盛满了酒。

“只是喝酒?”

楚阔看着酒杯问道。

“先喝酒。”

思枫端起酒杯,和楚阔轻轻一碰,随即一饮而尽,喉咙里发出一声畅快。

“这酒你当真喜欢?”

思枫问道。

“很好的酒,肯定喜欢!”

楚阔说道。

“好,反正我已经答应了送你几坛。”

思枫边盛酒边说道。

“几坛?”

楚阔耿直的问道。

思枫拿着长柄铜勺的手忽然停住,接着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

“还从来没人这么问过我!况且就算是在草原中,别人要送你东西,你却还要追问一句多少也是不礼貌的。”

“酒不是别的东西,喝了就没了。”

楚阔耸耸肩说道。

“你想要多少?”

思枫问道。

“当然是多多益善。”

楚阔也不客气。

思枫听后点了点头,又与楚阔碰了一杯后拿过旁边的写了一半的信,摆在楚阔面前问道:

“你觉得我这封信的前半段写的如何?”

思枫问道。

楚阔看到文字就会头痛,但此刻却是也不得不看……耐着性子读完一遍后发现无非是些毫无意义的吹捧问候之词。

“写的很有礼貌,恭敬客气!”

他是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礼貌这个词也是刚才思枫说他没有礼貌时才跳入他脑海中的。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对于你这样见过他还同他单独喝了一夜酒的人来说,你觉得这样些却是对他胃口吗?”

思枫摆了摆手问道。

楚阔耳边犹如响起一声炸雷!

更是立即握住了剑柄。

但思枫仍旧是一脸自然,手指着信笺,似是在催促着楚阔认真再读一遍。

“你到底要做什么?”

楚阔问道。

事到如今,他就算是装傻也没有意义,还不如让思枫痛痛快快的说出来自己的目的,即便是要死在这里,起码也落个坦荡明白。

“先看信。”

思枫说道。

说这话的语气和他前面说起‘先喝酒’时一模一样。

楚阔不知思枫还有多少个“先”在等着自己,但他已经十分确定思枫已经对他的身份了然于胸。想必从他进入吞月城开始,思枫便已经收到了信息。之所以会提前来到这茶楼中,或许就是奔着楚阔而来。

没奈何,楚阔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把这半封信认真的又读了一遍,读完之后冲着思枫摇了摇头。

虽然他的确是和定西王霍望单独喝过一夜酒,甚至还比了剑,最后还同乘一辆马车赶到了丁州府的集英镇。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对这个人有多么的了解,硬要楚阔说的话那便是酒量不如自己,剑法略高一筹。

至于这些个花里胡哨的句子能不能投其所好,楚阔却是一点都不知道。

“好吧,你看的很认真,要是还不知道就算了。我自己想想再重新写过。”

思枫说道。

言毕随后就将这张信笺揉成一团,放在了旁边。

现在楚阔却是明白了这张桌案上的那些废弃的草稿究竟是怎么来的,因为他眼睁睁的看着其中之一的诞生。

“靖瑶还好吗?”

思枫问道。

“能吃能喝,只是部中对他有些微词。”

楚阔说道。

当隐瞒变得无济于事的时候,不如选择彻底坦诚。看思枫的架势,至少现在对他没有任何敌意。何况自己长剑在手,思枫只拿着一把用来盛酒的长柄铜勺。不过如此私密的一间暗室,其中定然有很多机关准备,楚阔却是绷紧了弦,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这趟震北王域之行,真是得不偿失。不像我吞月部,收了一堆好处,最后却是还逼的汤铭那家伙斩了自己最得力的手下。”

思枫颇有些得以的说道,还自饮自酌了起来。

楚阔没有任何反应。

对于思枫说的事,他知道的并不清楚。因为当时的他,还并没有来到定西王域。

“霍望那老小子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不辞辛苦的来杀我?”

思枫又喝了一杯酒,咂吧着嘴说道。

“他许我可以扬名天下。”

楚阔说道。

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的又紧了几分。

思枫听后点了点头,好像对他说的这个理由颇为赞同。

“但我已经知道了你的来意,你的想法可有所改变?”

思枫沉吟了片刻接着问道。

“没有。”

“也不会。”

楚阔顿了顿说道。

他是一名剑客,不是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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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客杀人要光明正大,绝不会像此刻那般的不辞手段。

剑客出剑要堂堂正正,绝不会像刺客那般的阴险逼仄。

这是楚阔在离开集英镇中的祥腾客栈,踏入草原王庭的时就打定的主意。

“既然你都知道我是来杀你的,为什么还如此淡然?”

楚阔问道。

“首先我不觉得你能杀了我,其次我还有求于你。”

思枫说道。

两人之间要是实力差距足够大,楚阔定然觉得思枫这个“求”是求他饶自己一命。可思枫对自己的有足够的自信,楚阔却是想不出身为吞月部三部公的他到底有什么事需要求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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