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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半,狮城影展的红毯准时开始。

国内电影网的两名摄影记者,大老远地十几个小时飞过来,时差都没有来得及倒,下午已经急匆匆地在红毯外的媒体区排队占位置。

他们也没有办法,实在是意大利本地的记者同行们都长得人高马大,要想在这群人中间抢到机位,只好挤到最前排。

为此,两人苦等一下午,饥肠辘辘,连水都不敢多喝几口。

今年的狮城影展虽说星光熠熠,但不幸自家人却没几个,主竞赛单元里,也只有一部金静尧的《梦瘾》入围,填补华语片的空缺。

“女主角……不认识,最近热度很高的一个十八线。”

“我倒是经常在热搜上看到她的名字,不过老实说,有点太腻了。”

“营销买太多了吧。”

“不知道背后什么资本在捧。”

“啧,她要不是搭上金静尧,现在还能出这种风头。”

“那还是有些人命好,一上来就搭上了大导演。”

两人坐在地上,你一句我一句地唠着嗑,顺便消磨时间。

在这一行干久了,对于所谓的红毯、明星,他们早就祛魅了,毫无任何兴奋的感觉。快门咔咔咔地按,也早已麻木,不求出片,只是为了交差吃饭而已。

意大利人从不守时,红毯倒是准时开始。

海风很大,丽都岛的夜却变得星光如织,热烈非凡,被刷刷的镁光灯照得亮如白昼。

首先出现的是本届影展的评审团,身边的老外记者们拍得很起劲,但电影网的人只是象征性地按了按快门,打了个哈欠,转头又对同伴眼神示意。

“《梦瘾》马上来了。”

“听说那个黎羚,之前都没走过红毯的。”

“啊?这是第一次?”

“不会出什么洋相吧。”

他们拍过不少新人走红毯,很少有人能第一次就落落大方。一般来说,新人们不是太害羞、太僵硬,就是过于兴奋,陷入自嗨。

前者拍出来不好看、不上相,发出来杂志社也不好办,很容易被工作室和粉丝前后夹击。

后者倒是不错,演员们出洋相,他们还能骗几个热搜。

记者们端着相机,暗暗地祈祷黎羚哪怕闹笑话,在镜头前也不要太端着。

说着说着,又开始觉得可笑:什么新人,都快三十岁了还装新人,离谱得很……

千呼万唤,《梦瘾》剧组终于出现在了红毯的尽头。

他们立刻听不见彼此吐槽的声音了——尖叫声实在太大,排山倒海一般涌来。

倒是也无暇再唠嗑,活来了,两人都是精神一振,牢牢地按住快门。

全球首映红毯,不能不重视,《梦瘾》剧组的人也来得很齐。导演、制片人、几位主要演员一字排开,连前一阵低调养伤的骆明擎也出现了。

不过,以他的咖位和人气,本该占据更中心的位置,却被流放到了最旁边。

反而那位十八线的女主角黎羚,众星捧月一般地,被簇拥在正中央。

记者远远望着她,愣了一下。

随后,身边便被又一轮的尖叫疯狂地淹没。

他早已听惯了这样的尖叫,但或许是威尼斯的海风也裹着香槟的醉意,竟难得地生出几分兴奋,快门也按得更用力。

很难说黎羚算不算是上镜的类型,但真人迎面走来,的确让人感到很震撼。

她穿着一条重工重缎的黑色礼服裙。

作为首次出席红毯的新人,即使用最挑剔的眼光来看,这也算是很惊艳的亮相。

这条裙子非常大气,露肩设计,领口开得很低,加入了一些蕾丝和编织的元素,令胸口的沟壑若隐若现,有一种腐朽的美艳之感。裙撑则如鸟笼般宽大,绣着华丽繁复的金线,如孔雀的翎尾,在地板上长长地拖曳开。

裙子的前胸和后背都露出大片皮肤,但由于蕾丝的独特设计,皮肤与绸缎紧密地缠绕,并不失之于轻佻。

在大片交织的幽暗光线之下,她手臂和肩膀的皮肤洁白如丝绸。黑色的裙摆缀着名贵的金线和亮片,透出隐隐的、奇异的光泽感,像一条宽阔的河,倒映出深沉的夜色。

可想而知,身着这样一袭华服,若是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拘谨,都要露怯了。

但黎羚很挺拔,很镇定,她含笑看着镜头,面对着刺进眼睛里的白光,始终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

她也不必再做什么,摆任何的pose都是多余,这一袭长裙已是如此华丽和隆重,只是站在红毯的台阶下,海风吹拂过她的脸,已化身一副静谧的油画。交织的白光,如雪片般照过她的脸,照进她的眼睛深处,也格外有种楚楚动人的风姿。

金静尧站在她身边,表情仍是冷淡的,却一直握着她的手。

他很少穿正装,即使走红毯,也常常随意地穿一件夹克。在英国读书多年,始终没有养成英国人那种注重繁文缛节的习惯。

但今天,或许是为了配合黎羚,他很难得地穿了一身白色西装。

他们站在一起格外般配,那种气氛几乎可以说是亲密无间。

记者一直在疯狂地按动快门,很久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是连站在旁边的骆明擎都忘了。

他的注意力完全倾注在了黎羚的身上,甚至不自觉地也喊起她的名字来。

不知黎羚是否有听到他的声音,但再转身走过红毯的一刻,她的确回过头来,对着镜头嫣然一笑。

那一刻她眼中无尽的光华荡开,仿佛裙摆上流连的金线,编织出停格的时间。

而金静尧则在台阶的下一步,牵着她的手,看似平静、却很专注地看着她。

黎羚对他说了句什么,两人相视一笑。

那笑容是浅浅的,却足以引得红毯之下,所有人都陷入疯狂。快门声越来越热烈,镁光灯令他们所在之处更加亮如白昼。

在人群的推搡里,记者几乎是难以站稳了,他自觉已经拍得很卖力上心,没想到比起旁边的意大利记者同行来说,仍算是过于矜持。

不知为何,这群人像是疯了一样地按动快门,无比热情地,用笨拙的英语喊黎羚的名字,请她不要走,再来一张。一时之间,声浪几乎能压倒警戒线,媒体区长枪短炮,乱成一团。

恍惚之间,记者凝视着她走上台阶的背影。

她的后背也是瘦削而挺拔的,裸露的皮肤上涂抹着簌簌的金粉,在海风吹拂的光线下美得惊人,仿佛天鹅展翼。

原来脊柱是一个这样令人颤栗的、充满诱惑的凹陷。

已经有新的剧组迎面走来,但镜头仍然如此偏爱,流连在她身上。

他突然觉得,她不像是第一次走红毯,更像是“回来了”。

她回到了名利场。因为有些人生来就该做巨星,生来就该属于这里。

红毯的距离从来都不长,但很多人都用了漫长的一生时间,才从这一端,走向了另一端。

黎羚也花了很长的时间,走了很多的弯路,才走上这条红毯,走到镁光灯下。

这里既是云端,也是深渊。有多少人迷恋此刻的浮华,就有多少人为此付出一生的代价。

愿镁光灯永远照耀她。

愿浮华永远追逐在她身后。

……

红毯的前一天,骆明擎才终于来到了威尼斯。

他并不是剧组邀请,而是自费前来。他让公司极力去说服了制片人麦鸿诚,费了很多的唇舌,才终于让对方同意他跟着整个剧组一起走红毯。

也是从制片人口中,骆明擎打听到黎羚直到动身以前,都还没有选好合适的礼服。

他其实私下里挑了很久,才决定给黎羚寄一条赫本风的小黑裙。

年少时,曾有一段时间,杂志上的女明星很流行穿上这种款式的裙子,将自己打扮成赫本的少女模样。而他曾无数次地幻想过姐姐,他觉得她比杂志封面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娇俏、灵动、美丽。

或许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她在威尼斯的夜晚真的会穿上它。为了与姐姐在红毯上般配,他刻意选择了一身黑西装。

但黎羚从车里走出来时,满心的期待,变成了一种莫名的自惭形秽。

她打扮得那样雍容和美艳,即使是骆明擎自己也必须承认,她的选择好过他的。

他内心隐隐地抽痛,突然再一次地意识到,她早已不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少女。只有他一直停在原地。

他们一起走完红毯。他想偏头看她,可是又不敢。他们中间隔着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却又像是相隔一整个世纪。

在红毯的尽头,剧组终于停下脚步,接受主持人的采访。

黎羚的英语讲得不好,没有关系,她可以大大方方地讲中文,金大导演会用流畅的意大利语帮她翻译。

说是刻意也好、做秀也好,两人在媒体面前牵着手,眼中没有旁人,也容不下别人。

而骆明擎在一旁看着,只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背景板而已。

过了一会儿,主持人突然问黎羚:“你与骆的合作,感觉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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