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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祖父一顿,抄家夺爵的旨意几乎是当朝下来的,只不过裴玄素查抄六部的存档室确实前一天的傍晚发生的事。当夜,他确实接到了皇帝传来的密谕,宣平伯府抄家在即,但不要惊慌,把真相告知裴玄素。

——裴家几代都是寇氏的人,一直以来都为神熙女帝效命,突然反水,总要有个能说服人确信的原因,毕竟这可是设计行刺女帝的关键核心啊。

裴祖父肯定把种种原委都说了一清二楚的,并带着他昔年剩下的几个手下一并投过来,皇帝那边又查了一下,才最终确定下来的。

皇帝是知情的。

裴祖父有些难堪,但他急忙说:“前日祖父就想告诉你的,但监察司的人就来了!”

裴玄素勾唇,有些讥诮盯着他。

裴祖父渐渐消音,他沉默片刻,说:“是的,我是打算过两天再和你说这个。”

因为裴玄素当时情绪太激愤,一股脑倒出来不是好方式,很容易引发不好的后果。

“但你要相信,祖父绝对没有不好的心思!”

裴玄素这冰冷讥讽的目光太过冷漠阴翳,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难以承受,他悲恨又怨,顺着栏杆滑下,紧紧抱着裴玄素的大腿,他失声痛哭,就急忙解释:“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好不好?”

神熙女帝那边也未见多好,如果裴玄素投过来,那就一家人在一起了。

实话说,当时皇帝的人传完口谕,他虽明知情况复杂,但心中却不由升起一种苦尽甘来的希冀,希望一家人在一起。

但这种希冀却很快被现实击垮了,裴玄素冰冷的神色,裴祖父也不是不知朝局的,他心里不禁万念俱灰:“对不起,对不起,玄哥儿。”他颤声。

可是他作为一个祖父,一大家子的领头人,他根本没有路可以选啊!

“我也是想一家人能活下去罢了,可,可是……呜呜呜”长子的牺牲,他不痛吗,他很痛很痛,但牺牲一人保住其他全部,是一个大家长最无奈最痛的选择。

他含泪答应的。

“信哥儿还没成亲,三郎更是小,还有你二婶,求求你饶了他们吧!”

到了今时今日,裴祖父归根到底,还是舍不得孙子们就此都没了命罢了。

裴玄素变了很多,冰冷漠然,一双丹凤目噙着淡淡的嗜血杀意居高临下俯视,不为所动。

裴祖父对自己生死其实已经不在意了,活够了,死了就算了,当初如果能用一死摆脱,他早就死了。

现在弄成这样,小儿子死了也算了。

可两个孙子,裴祖父想他们活下去。

儿媳妇好端端嫁过来,真是倒了大霉,他还能顾上的就这一个,也谋条活路。

昏暗的大狱里。

裴祖父痛哭流涕:“杀了我们吧!孩子,祖父该死的,早就该死了,但求你给她娘仨一条活路就好!”

不求官,不求爵,几代人努力一朝成空,也无所谓了,只求娘仨有条活路就好了。

想起当初长子剥皮楦草的惨况,裴祖父心如锥刺痛极了, “为什么?为什么啊老天爷!”

他裴家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损阴德的事啊!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啊?!

裴祖父背着这一大家子,真的很难很难,手心削肉手背刨,竭尽全力了,最后还是这个七零八落的惨况。

他简直痛不欲生。

但裴祖父只得搂着裴玄素的大腿和膝盖,苦苦哀求:“玄哥儿,玄哥儿,是祖父的不好!你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

两个堂兄弟裴信鸿和裴信泳,一个青年一个少年,一左一右紧紧跟着祖父看着裴玄素,此时也不禁失声痛哭,“祖父,祖父——”眼泪鼻涕哗哗直下。

裴玄素冷冷一脚踹开了裴祖父,他厌恶到了极点,掸了掸被搂抱过的大腿衣披。

裴玄素蓦地转身,冷声下令:“给我打,别弄死了就行!”

狱卒一直安静等待着,也没听清尽头说的什么,闻言立即慇勤上前,“是,裴督主请放心。”

保证赏他们好一顿鞭子。

别弄死留着慢慢折磨嘛,他们都懂。

冯维进来,掏了银锭扔过去,那两个狱卒就更高兴了,千恩万谢。

裴玄素已经一拂斗篷,快步上了台阶。

冯维三人紧随他之后,穿出牢门,正沿着狭窄的狱道刚走出七八步,一拐过弯,就被一个人拦住了。

这人一身青色官服,站在裴家人狱室拐弯的位置,两边空荡荡的牢房显然不是偶然。

那人笑了笑,“裴督主。”

裴玄素刹住了,眼前这个,显然是两仪宫来人。

……

上升到一国高度的权斗和党争,每一次的沉重倾轧和激烈碰撞,没到最后一刻,都有出现突兀翻转的可能性。

最后鹿死谁手,眼下犹未可知。

皇城,两仪宫。

金檐落雪,日光耀目,偌大的两仪宫大广场气势恢宏占地广阔。

在太.祖皇帝还活着的时候,皇帝曾经很多次从那边的内仪门出来,快步走到大广场汇入朝班,心悦诚服又满心自豪地伏拜他的长兄。

只可惜经年过后,人事全非。

这座昭示大燕建国的威煌皇宫已经很久没有百官上朝的景象了。

他初初登基,有过短暂的小半年,但随着神熙女帝的清醒,百官尴尬不知所措,这个大广场又安静到如今。

皇帝也不是吴下阿蒙,他联合宗室登基为帝走到今时今日,也绝对不是侥幸的。

“怎么样?裴玄素去大理寺狱了?”

楚淳风和传信的人低语几句,转身快步入殿,站在槛窗前的皇帝蓦地转身,沉声问道。

十六鹰扬府案到了这个地步,案情上几乎可以说是没得救了。

表面两仪宫一党的官将势力在全力拉扯,实际上皇帝本人已经放弃了这件事。

只不过,他和太初宫那边对抗的从来都不是案情真伪。

皇帝很快想到了翻盘的关键。

裴玄素!

现在案情如火如荼,可如果裴玄素突然反水呢?

随便推个人出来背锅,只要是东西提辖司里的人就好。事情都是裴玄素经手的,他操作起来是能迅速把大部分东西都掩盖的。

神熙女帝非常之时,给权裴玄素太快太重,不但恢复昔日东提辖司一应特权,让后者疾转大江南北,甚至还一朝登上朝堂,协理三司,诏狱邢狱大理寺狱出入自如,甚至还有怀疑追查之权。

简直比当年东提辖司前任督主赵明诚还要更炙手可热权柄更重啊。

几乎整个国朝,视线都聚焦在裴玄素的身上。

朝斗、政斗,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只要裴玄素突然反口,局势将瞬间逆转!

皇帝一向讨厌阉人,但他登基不久也没有表现出来,如今非常之时,他也不是不可以接纳。

“禀陛下,是的,未初从东宫官厅大门前离去,从延喜门出的。”

楚淳风应了一声,伏跪见了个礼。

虽据说沈星喜欢这裴玄素,但小女孩的情感六月的天没太放在心上,况且他和妻子都不赞同的。只要没有涉及沈星的安危,正事之前,即便是楚淳风也得严阵以待,他并没有多少矫情和优柔的余地。

裴玄素现在就是标靶,这人从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他只是皇帝义子,不是亲儿子。

此刻褪去在妻儿家人面前的温情,楚淳风平时温文尔雅的神态亦一肃。

皇帝点点头:“行,那等孙颖的消息。”

皇帝把楚淳风叫起来,转身落座,冷哼一声,双眸如鹰,神态凌厉。

他即便放弃十六鹰扬府,改制也得归他。正好,裴玄素只要一翻转,必然是轩然大波,只要神熙女帝受挫理亏,那么接下来的改制就顺利成章由皇帝安排了。

危即是机。

那样的话,他反而能彻底接手十六鹰扬府的四十万兵将。

在改制的过程中,他至少能将大半的兵马变成自己的亲部。

如此,他才真将立于不败之地。

神熙女帝一直虎视眈眈十六鹰扬府,一直想将所有主将汰换成太初宫的亲信,不正是因为兵马军队很重要吗?

大燕常驻兵藉约一百二十万,四十万兵马,差不多能占全国兵力的一半了。

皇帝道:“也该让他知道太初宫是什么好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