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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被他吓坏了。

她原本在出神的,橘黄灯火纁然,朦胧似幻似真,上辈子的那人也带去她来过一次祠堂。

裴玄素府邸几经扩张,极尽奢华精造的亭台楼舍,唯一不变的就是威仪整肃盘龙卧虎般他的中路前厅和书房,再有一个便是那始终静静伫立在西路这第三进的院子。

她曾经在那路过,抬头瞥了眼,墙内青松苍柏,但她对他那些东西不大感兴趣,又正生着气,板着脸就走过去了,离开这府回宫。

后来一个春末夏初的入夜,他突然带上她进了那处院子,沈星才知道那原来是个祠堂。

橘黄灯火纁然,阶山上两个牌位静静立着,他捻了三炷香垂眸俯身拜了,插进供桌的香炉上,之后就站在再往前一点的这个位置。

馥郁淡然的龙涎香,繁复华丽的华丽赤貂玉带蟒袍,左手戴着一串檀香念珠,那个自傲孤高的男子静静站在她身侧,无声注视上首的牌位。

那时候,两人有种种不谐,因为小皇帝矛盾几度激化,那夜的那段时间因为岭南的事情算是少有一段短暂平和时光。

她对先人没有意见,于是就这么陪着他站着。

但她也没敬香,他好像还生气了,过后他连续阴阳怪气冷脸好几天,她才发现的。

这些尘封的小事,因为雷同的场景,突然就这么翻涌了出来。

沈星抱膝坐在蒲团上,同时橘黄的灯光,身边也有个人,她这辈子的此刻才知道,那天原来是裴父的生忌。

那人没说,不然她大概会给他父母也敬上一炷香。

她和裴玄素再怎么样,她对去世的裴文阮夫妇没有偏见。

现在突然回忆起这些,沈星情绪变得复杂,她有好些日子没想起那个人,突然忆起,那人的面庞神态穿戴却依然很清晰。

可能是时间还不够久的原因吧。

她无声地,轻轻又长地吐了一口气,想起那个人,她唇边原来有些忧切裴玄素的神态都不禁平了,垂眸盯着膝盖上的两双手一会儿。

不过,她很快被身边裴玄素一碗接着一碗的动静弄回神了。

她蓦侧头望他,有些哑然,又有些惆释,裴玄素正盘腿坐在她身侧的蒲团上,人膝高的超大黑釉酒坛子抱在身前,双眼泛红,一碗接着一碗,前襟脸颊都被酒水濡透了。

——这样形象全无,一下子就将两个轨迹不同的人区分了出来。

上辈子那个他,不管衮烈、霸道、阴翳,阴雅而肃杀,还是其他种种形象,哪怕日陵失控,也从来没有这样仪态尽失把自己往地上一撂盘腿过。

她呼了口气,有点点好笑,又心疼担忧,甩甩头赶紧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清了,赶紧劝他:“二哥,你少喝点好不好?”

她也知道他心里难受得紧,不敢深劝,好歹少喝点,至少别喝那么急。

裴玄素摇头,没人说话还好,一旦有人开口劝慰,一直强忍的那些情绪就憋不住,眼泪潸然而下,他索性举起整个大酒坛冲着脸灌下去。

沈星不知道他和父亲的烈酒相约,他也不打算告诉她,但此刻心像被一只手紧紧攥着似的,他不做些什么他要受不了了。

烈酒穿喉,蒲团尽湿,似醉未醉,两人站起,那个人追着他,急忙拽住他想拍开酒坛泥封的手,他脚下跄踉着,这一刻酒水行血,他想放纵自己,没有刻意去努力站稳,带着她两人跄跄踉踉,一路到供桌。

他实在受情爱锁困日久,那一刻脑子一热,就这么藉着酒意,半趴在她身上,微微垂眸,主动亲了上去。

她的鼻息他吸了个正着,幽幽香橙清香刹那排开了那些浓烈的酒息,盈满他的心肺。

这一刹,满嘴膏腴,他入目尽是她挺翘的鼻尖和粉白的脸颊,唇上的触感让他脑子轰隆隆的,头晕目眩。

裴玄素没有任何的经验,他生涩笨拙到极点,就这么紧紧地凑上去,醉极矣,脑海心花轰然绽放。

可惜沈星的感观比他差太多了。

她吓坏了!

裴玄素真的很沉,要扶住一个脚步浮浮醉酒男人她几乎得出尽九牛二虎之力,裴玄素也很高大,穿衣显瘦但实际浑身紧致肌肉,她很努力,但两人还是东倒西歪,最后她被带的,两人直接摔倒在地上了。

幸好有蒲团垫着,没有很疼。

她上半身半靠在阶山底部的青砖墙上,他有半身沉沉压在她的大腿上,沈星赶紧支起身,要扶起他,可非常突兀的,眼神迷离的裴玄素仰头片刻,晃着迷糊片刻,歪过来,亲了她。

他在做什么?!

实在太出人意表了,这个动作突兀的,沈星有一瞬脑子是糊的,她意识都没反应过来他干了什么。

下一瞬,脑子轰然一炸,她倏地瞪大眼睛。

天啊!

实在把沈星吓坏了,她几乎天旋地转,但偏偏两辈子其实是一个人,某些肢体动作的习惯是一样的,他吻住了她,下意识就伸出左手扣住她的腰。

沈星条件发射腰肢一软,就像从前千百次一样,她被扣着按倒在地上。

她汗毛都竖起来了!

几乎是马上,她剧烈挣扎起来了,“裴玄素——”

她惊喘着,使劲蹬他,头往后一仰两人的唇就分开了,她脑子回笼,裴玄素疯了吧这是干什么啊?!

她吓得连推带蹬,竟把裴玄素一脚就蹬开了!后者阖目滑落,重重往后砸在地面上,一大滩酒水都被溅起来,闭着眼睛一动不动,醉死过去。

裴玄素其实没醉死,他意识突然清醒了很多,但沈星那种汗毛都竖起的感觉,他完全感受到了。

他甚至挨了一记耳光,她激烈的反应和动作,把他也吓了一跳。这境况裴玄素哪里敢真醉死过去,一下旖旎全消,人都清醒了。

他反应极快,急中生智,佯装醉死过去一样,直接滑落下来,被她一推,重重砸在地上也不动不清醒。

他这个样子,反倒是像酒醉后的无意识胡乱动作了。

沈星吓坏了,脊背的热汗都出来了,她掩着嘴巴,惊慌无比瞪着地上的裴玄素,方才腰侧被那个熟悉动作扣过的腰眼位置,有种战栗感爬上后脊,她使劲用手蹭了蹭,激灵灵打了寒颤。

她站起身连退了几步,一直退到供桌后面,差点把裴玄素父母的牌位都砸翻了。

但紧接着又是一愣。

裴玄素砸在地上人事不省了。

她又吓了一跳,站了半晌,赶紧跑过去,试了试他的鼻息。

鼻息灼热,重重的酒息喷在她的脸上,浓热得她忍不住皱眉嫌弃往后仰。

沈星:???

“裴玄素,裴玄素?”她试探性推了推他,地上的人一动不动,她又拍了拍他的脸,裴玄素毫无反应。

沈星心里不由一松,“裴玄素?二哥,二哥?”

她继续拍着他的脸,很紧张观察他。

——沈星倒是知道,有的人酒醉后有很多乱七八糟的行为,甚至把衣服脱了当街果奔她都见过。

当时白花花的人和某团黑影晃来晃去的的情景,沈星懵了,把她吓得,短促惊叫赶紧掩面闭眼背转身。

后来听说那人被五城兵马司逮住拖进去大狱关了十几天,还罚了不少钱。

裴玄素毫无反应。

沈星一屁股坐在酒滩上了,她下意识把裴玄素代入酒醉后的失控行为了,但……为什么他失控就会亲她?

果奔都没来得及这个惊悚。

沈星松了一口气之余,又很十分紧张,实在是她一朝被蛇咬,这辈子都怕井绳了。

她什么都想过,也设想过很多大家新的将来,唯独对上辈子那段附骨之疽般的关系避之唯恐不及。时光让回忆剩下的多是好处,但前提是绝对不能拉近重临,不然谁也经受不住的。

在她渐渐对这辈子新的裴玄素熟悉起来,进入了新的角色和新的关系,她安静恬然认真去当好这辈子的义妹,并且觉得很开心,会心疼会担心他了的时候,他突如其来弄这一出,真的把沈星给吓坏了。

但好在,他是醉酒的断片行为。

并且刚才他那个滑落动作,有点像不小心砸在她脸上,她一推,他就整个人往下滑下去。

沈星心有余悸,但观察一下,好像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自己吓自己了。

“二哥,二哥?”

沈星最后还是不忍心他躺在滩酒水里头,她心里已经趋向这是裴玄素的断片行为了,小松了一口气,手从嘴巴放下,拍拍心口,站起来勉强把他连推带到一边去,让他头枕着蒲团,也不怕反刍导致窒息。

但她心里始终还是有点不安,她就像藏在森林树洞里的小动物,突然被人戳了一下。

疑神疑鬼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她小心又喊了他几声,在屋子里驴拉磨般的转了好几圈,又蹲在他身边喊了几声,还推了几下,但裴玄素已经打起了鼻鼾,酒醉的人大多都会打鼾,他醉睡后蹙眉,喃喃几句什么,沈星侧耳听,仿佛是“爹,娘”。

有眼泪从闭阖的斜挑双目淌下,沿着眼角流到被酒水和泪水濡透的鬓角。

沈星心下不禁一软,觉得自己还怀疑他有点不应该了,她起身把放在柱侧高几上的紫貂披风拿过来,轻轻盖在他身上。

不过她也有点待不下去了,照顾人的心情也没了,嘴唇的触感现在还隐隐存在,她用力抹了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地上的人,裴玄素微鼾安静躺着呓语,她又松了一口气。

沈星拉开门,冲守在外面院子和远门外的冯维三人喊了一声,冯维邓和邓呈讳赶紧小跑过来,连院门外的孙传廷也闻声跑了进来。

“二哥他喝了很多酒,醉死过去了,你们进去瞧瞧。”

冷风拂来,沈星打了寒颤,赶紧回身把兔皮披肩穿上,“我身上也有点溅湿,你们照顾他,我回去换身衣服。”

方才里面的动静,冯维和邓呈讳孙传廷也听见了。后两者虽站得远,但内家功夫比冯维还高些,因此声音听得差不多。三人竖着耳朵听着,他们了解裴玄素,紧张关注着里面的动静。

有步履声,低声说话声,供桌挪动声,跌倒声,有大有小时断时续,后面又安静下来了。

三人的心跟过山车似的,抓耳挠腮,又不敢靠近。

一听沈星这么说,又不敢问,连忙应道:“好,星姑娘你先回去罢,交给我们就行!”

沈星笑了一下,冷风吹了一下,她跺了一下脚,看冯维三个掩门往裴玄素方向去了,她拉开门又阖上,拢紧披肩顶着风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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