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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行程还是很赶,因为有一段开好的路雪崩,还没法彻底绕过去。

太子銮驾被阻,只得停在雪地中,雪崩边缘遣探攀过去看过也足有一里多地,最深七八个人高,征工具又费了很多时间,赶在正旦前赶回去时间就变得非常紧迫,所有护军除去必要护着车驾的全部下场铲雪。

眼看这个任务快出岔子,急得连窦世安和裴玄素都亲自下场了。

赵关山年纪大,也想动手但裴玄素没让,就负责守护銮驾。

连续挖了大半宿,总算把这条路挖通,裴玄素和窦世安把铲子一扔,两人对视一眼,都长出了一口白气。

两人立即就掉头折返,到后方时赵关山迎出来,裴玄素冲他点点头。两人快步走到銮驾前,俯身单膝下跪,隔着帘子对车内禀:“路已挖通,委屈四皇子殿下,时间紧迫,这就要动身了。”

这里旷野茫茫,北风非常凛冽,偏偏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明太子的身体据说又很不好,他们其实也很担心,怕把人冻坏了,回去一病不起呜呼哀哉,那可当真的是疾风骤雨走过来结果阴沟翻船了。

裴玄素赵关山窦世安那个急啊,不然也不止于迫切得自己亲自下场铲雪。

事实上,明太子确实颇吃力,甭管脑子手腕什么级数,身体是真的不好。车厢壁再厚再结实也只是一层木料,旷野凛冽寒风一吹就凉透了,在多放炭盆和开窗通风只能取舍一个,明太子没多久就卧在榻上,虞清把车厢内所有皮毛披风和被子都裹在他身上。

明太子唇色还是冻得有些发紫,虞清很担心,“殿下,您还能坚持住吗?”

明太子神色却很平静,他淡淡道:“无事。”

朱红明黄的四驾鹤辂门窗闭得紧紧的,里面传出明太子声音:“辛苦二位。”

声音明显暗哑了几分,带上了一些鼻音,不疾不徐,淡淡的,语调和记忆中谢青灵的沉稳多畅其实有区别,但那独特清朗微带焦色的嗓音入耳,裴玄素不禁抬眸望了一眼。

“谨遵钧谕。”

……

一行人率着护军紧赶慢赶,终于在除夕入夜把明太子护送进了东都,戌时抵达皇城,沿着承天大街一路到承天门,之后直入太初门,顶风冒寒终于到了。

除夕的焰火已经放过了,沁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硝烟味道,满地的红屑,热闹繁华过尽一片安寂的夜色。

明太子披着厚厚的雪狐斗篷,慢慢从车上走下来,他轻轻拂开搀扶他宫人的手,站在白色红屑的薄雪地上,抬头望眼前巍峨的太初宫大殿,良久,又举目环视重檐叠顶的宫城,这个熟悉又已添几分陌生的红墙金瓦和偌大广场。

我回来了。

他在心里,轻声道。

……

有小太监等着引路,明太子微微垂眸,沿着大广场一路绕过宫廊,登上玉阶上了懿阳宫。

神熙女帝已经洗漱完毕,换下了大宴的大礼服,一身海蓝色帝皇常服,无声坐在上首的御案后。

她没有进暖阁,而就在大殿上,空荡荡的大殿没有点太多的灯,除了铜鼎左右那一圈,包括御座都有些暗。

十一年之后,神熙女帝和明太子母子重见。

明太子缓缓入了大殿,身上还是那身风雪侵寒的素衣,在除夕夤夜低调而归,他提起下摆,双膝跪在铜鼎前的厚厚红毯上,“儿见过母皇。”

“起。”

半晌,上首传来神熙女帝微带苍色的淡声叫起。

明太子垂眸,慢慢站了起身。

偌大昏暗的大殿内,母子一站一立,神熙女帝淡淡打量她的儿子,明太子狐裘已经脱了,形销骨立,弱不胜衣,脸色苍白。

他的脸瘦削了不少,有点像她了,但眉眼脸型还是像他的父皇,血缘真是个特殊东西,他就像太.祖皇帝和她年轻时混合的一张脸。

如鲠在喉,又相当复杂,但最终落在他那瘦削见骨的身影和苍白的面庞,神熙女帝淡淡道:“去休息罢。”

明太子俯身,“是。”

他转身出了殿门,披上大氅,跟着引路太监离去,斯索脚步声很快听不见了。

明太子走后,神熙女帝静静独坐了很久。

直到梁慎小心低声提醒:“陛下,您该歇息了。”

神熙女帝身体不比年轻那时,可熬不得夜的。

神熙女帝这才回神,她淡淡问:“东宫的人都安排好了吗?”

神熙女帝问的是监视的人。

梁恩俯身:“梁掌印亲自安排的。”

梁默笙前日刚从梵州回来的,梵州侵占民田案已经查得差不多了,钦差团监察司一并折返。

神熙女帝点了点头,坐了半晌,到底没说什么,她沉着脸转身入了寝宫。

……

明太子已经到了东宫。

偌大的东宫,青绿琉璃瓦在皇城别具一格,东宫已经闭锁了很久,日前才刚刚洒扫布置出来,两扇朱漆大宫门已经打开了。

立春快到了,雪已经停了,明太子被引路太监带着一路往东。他站在东宫的宫门前,抬头望着夜色下那片碧绿的琉璃瓦,心里哼笑了一声。

明太子举步而入,大批随扈也一并充盈了东宫,洗漱的热水打上来,房门掩上,独剩自己的人守在暖阁外时之后,明太子这才露出他的真实神色。

他轻咳着,接过面巾,慢慢抹去脸上的脂粉,这是为了肤色均匀而涂的。

明太子抹过脸后,露出的皮肤,一半脸颊有些咳嗽潮红,另外左半边脸,自眼下到下颌线、鼻侧到鬓边一大片肤色没变过,始终白白的。

他摸了摸。

自接近东都,虞清就没敢待在车上,穿戴和普通内侍从人一样,一直到了东宫人后时,他混在七八个内侍中进了殿,其他人在外殿守着,他才敢靠近,小声询问:“殿下,要叫老杨吗?”

这东宫内都是神熙女帝的人,主仆两人都清楚,说话声音都很低。

明太子静静端详着铜镜里面的自己,一半脸红,一半脸白,真像个鬼。他注意到黄铜镜边缘的花纹,不禁伸手触了触,太子规格的东西不是说造就造的,他成为神熙朝禁忌十一年,也没人触霉头去造,这还是他当年用过的东西。

明太子打量镜中自己的左脸片刻,淡淡道:“不用,还可以。”

素雅清润而微哑的嗓音,自出了行宫之后,染上了一层淡淡沁冷,像是十月沾了寒露的霜花。

他的脸进宫前才特地处理过,能顶些日子的。

时日长,会有点痒,但这个不是问题。

……

正旦初一,年号之争在年前争论了一轮,但接明太子的护军和銮驾已经出了东都往行宫去了,并且用的还是皇太子规格的仪仗銮驾,先前纷纷下场的大批中立派和开国功勋齐齐哑火了,最后依然是神熙十四年。

祭天地社稷、太庙,后者神熙女帝一贯都是不去的,遣的礼部尚书作代表去主祭,等这些繁复的祭叩都结束了之后,已经是午后未时了。

两宫上皇和皇帝赐币赐福,文武百官从太庙回来之后,即参与皇家赐的新年大宴。

明太子一身簇新的天蓝皇子蟒袍,被接回之后,第一次参与大宴,正式露面。

很多老臣中立派开国功勋,譬如意国公都撑着来了,甚至连太.祖皇帝和神熙女帝昔年南征北战两人麾下的首席谋臣、开国后封陈国公、如今累封至太师、任平章政事用来牵制文仲寅等人实际已算半退隐的范闵行,八十多了,都不禁面露几分激动。

范闵行一直都不怎么出声的,年前也没有下场站队,他老了,总想替身后和儿孙想想。

但在宴上也不禁端酒来到明太子案前,范闵行伸手触了触明太子的肩膀,心情百般复杂,也不禁热泪盈眶,看着明太子瘦削的见骨的单薄身子,万语千言,长叹一声,不禁道:“您瘦了,怎不多吃一些。”

明太子扯了下唇,淡淡道:“吃了无用。”

这些纷纷杂杂就不说了,反正这些开国功勋和中立老臣个个情绪激动,明太子一出,当即抛弃皇帝团结在了明太子身侧。

明太子是神熙女帝亲生子,等于已经转移到太初宫的阵营了。

意国公颤巍巍地说:“启,启禀二圣,四皇子殿下既已归来,当早日正位东宫,以定国本。”

寇承嗣及其之下的一众寇家人,及寇氏一党的文官武将,闻言脸色不禁变了变。

事实上,得接回来明太子来化解危机的事一出,他们就纠结上了,七上八下,等神熙女帝旨意一下,就拉着脸强颜欢笑起来。

神熙女帝用太子仪仗车驾去接明太子,安排的也是东宫,其实早是这个打算,重封太子才能让意国公这些人再一度拉拢归心,但他们这么迫不及待,她心里闪过一抹不虞。

但这些都是后话,神熙女帝闻言挑唇一笑:“朕正有此意,只是不知道皇帝意下如何?”

不管势力斗争如何,皇帝是皇帝,封太子,怎么也得两仪宫也下一道昭告天下的诏书才名正言顺。

神熙女帝往后一靠,泰然勾唇,盯着左斜下首的皇帝。

底下意国公等人刷地看过来,满殿的文臣武将都看过来,偌大的大殿内笑闹声渐渐低下来了,只听见歌姬和舞姬翩翩和丝竹的声音。

在场的内侍宫人全部都低下头,传菜换酒的个个小心屏息放轻动作。

皇帝撑着脸,他也不能说不,因为底下一直端坐微微垂眸的瘦削青年,是太.祖皇帝和神熙女帝的嫡出子,大燕皇朝名正言顺的正统继承人。

在明太子面前,大皇子楚治早就直接倒退一射之地了。

根本完全不可与之相比拟。

皇帝只得打断牙齿和血吞,扯出了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从牙缝里挤出四字:“当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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