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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玄素是四月二十八深夜回来的,他离开新邑的第七天。

这几天都是断断续续的鸿雨。

回来从头到靴都湿透的,饶是精力旺盛如他,连日的高强度脑力和体力消耗之下,也疲惫得不行。

下马的时候,身后很多人宦卫直接双腿僵硬足下发酸,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赶紧扶住马鞍才没有出丑。

裴玄素下马的时候,也顿了顿,片刻才提着马缰疾步而入。

寇承嗣等人已经往五关三所去处理那些假页前后事宜,得了裴玄素折返的信,已经后脚往新邑急赶回来了,目前还没到。

东宫那些人,裴玄素直接绕路,一眼都不想看。

不用应对那些纷纷杂杂的人和事,裴玄素疾步往行辕中路的主使正院而去。

这是个陌生的地方,这院子他甚至没有住过和见过。

只是一路行来,他沿着甬道快步穿过甬道,一脚踏进月亮门,便见一泓橘黄的柔和灯光自东厢倾泻而出,驱走一边雨后深夜的黑暗,整个院子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院子贾平徐芳他们侍立,有人人影人气,而东厢的左侧窗棂被支了起来,一个纤细娇小的身影正盘腿坐在窗边榻上,低头整理大小的私报。

整个院子都因为有了她,而变得鲜活又温馨起来。

裴玄素绷紧僵硬许久的情绪和肩背,在抬头碰触到一院子的柔和灯光和窗畔的那个人,这才真正松懈下来。

他不禁长长吁了口气。

裴玄素把马鞭往身后的冯维怀里一扔,面上已经现出笑意,三步并作两步,赶紧登上台阶。

……

沈星这几天整理裴玄素底下的密报和徐、霍、蔺三家的旧部的线。

前者原来是冯维孙传廷和邓呈讳负责整理的。次要日常的目前没急着往裴玄素跟前送。冯维孙传廷跟出去了,邓呈讳也累得不行,他还要负责沈星的安全警戒,轮到他休息的时候直接把这些东西往沈星手里一递,沈星只好接过来了,叮嘱他快快去休息。

整理好密报,还有裴玄素先前已经大致弄好的徐、霍、蔺三家的旧部的线,她也接过来把细节也给顺清楚。

顺是都顺好了,但看着一个个人名后面标着小小红字的“徐”,甚至还有几个真的姓徐,是硕果仅存徐家的远房族人,她抚着这些陌生又熟悉的人名,情绪不禁有些低落。

正出神间,忽听见蓑衣解下仍在庭院石子地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以及矫健熟悉的步伐声和有点纷杂的人声。

她回神,赶紧一侧头,是裴玄素回来了!

夜色有点深了,那个颀长威势的熟悉人影身姿矫健,正快步进了月亮门。

沈星一喜,急忙起身套上靴子就迎出来。

她跑到门槛后站定,便见裴玄素一身苍蓝蟒袍,疾步冲她迎来。

檐下灯笼晕黄,他身上被雨水浸湿的繁复蟒纹云海纹的苍蓝云锦赐服色泽愈发湮浓,和他艳丽摄人的面庞和矫健步伐一并撞进眼帘,就像一片化不开的深海般的侵人深海色泽。

熟悉锋锐的眉目,红唇勾起深深的笑意。

这颜色他上辈子几乎没穿过。

不一样的颜色,同一个他,昭示着两人崭新的未来。

沈星突然很高兴,方才那些低落和隐忧情绪几乎是顷刻就一扫而空了。

她快步迎出去了,她洗过澡了,新的玉龙补服和短靴子,晚风灯光下,脸颊水润一片,鬓边几缕散发还有点微湿,但她突然露出的一脸灿烂笑靥,让裴玄素心花怒放。

她还有点想搂他的样子,裴玄素赶紧避开,“我身上都湿着呢,等一会好不好?”

说得好像她很想抱他一样,当然,她方才确实想了。

沈星瞪了他一眼,两人都笑了。

不抱,但两只手拉在一起了。

裴玄素单手卸下披风,外面张合已经指挥着人抬水进来了。这次直接烧的祛寒汤药和大姜汤,一桶桶注入屏风后的大浴桶里,整个房间蒸汽腾腾的,辛辣的味道。

裴玄素拉着她没让她走,沈星也没刻意去避,就算是以前,她也帮裴玄素掩饰沐浴的。

她赶紧跑到窗边,藉着收拾炕几上的东西,顺手把刚才支开的窗户关了栓上了。

两人吹灭了一些灯,让室内别那么亮,一一检查过门窗和气窗,调整了浴桶和屏风的位置,裴玄素这才站屏风后把湿透了衣物脱了,发髻解开,整个人坐进浴桶的热水一刻,四肢百骸一阵麻痒的舒适,让他仰头几乎申.吟出声。

真的太累了。

沈星则搬个小板凳在外面用铁钳子拨铜炭盆里的火,等把炭火拨旺,她用铁钳子从屏风一侧的缝隙把炭盆推进去,这是给裴玄素焙烤头发用的。

她搬着小板凳,坐在屏风另一边,小声问:“怎么样了?”

关隘卫所和裴玄素那边五门阀讯报一直有,但那都是表面消息。

她当然很关切这个。

听见里面的水声,她有种很安心和开心的感觉,忙着琐事,她急不迫待小声问。

里面水声动了一下,裴玄素笑着说:“我等会告诉你。”

沈星就有点不满意了,“为什么不能现在说呢。”

她顺手把裴玄素的发簪翼善冠等物收拾好,等会放到他外间的衣箱顶上。

里头他小声说:“可我想搂着你说。”

带着笑。

他想怎么样怎么样。这个句式不是第一次,譬如赐婚那次,他就说他想用这个办法。

只是和从前的强硬执拗不顾一切近乎伤人伤己相比,此刻却是满满的甜蜜,甚至还有一点点撒娇。

第一次听他这样说话呢。

沈星不禁笑了起来了。

她低头,翘起唇角,双手勾着自己的手指头玩,她品尝到他这句话里面的亲昵和想贴近的甜蜜。

从前的委屈、生气,种种情绪。此刻回忆起来,却成了另一种滋味。

她不生气了。

甚至还有一些庆幸他在她懵懂迟疑、时的执拗强势坚持。

雨过天青之后,她嘟囔一句:“坏人。”也不禁甜甜笑起来了。

……

裴玄素的心恨不得飞到屏风后面,但他总算很在意自己的身体。连日淋雨湿衣,他旧伤深的位置确实有些阴痛,当时就赶紧让人拿虎骨酒给搓了,又服了驱寒的成药,他现在对他和沈星的将来充满希冀,对身体健康非常重视的。

在浴桶里泡足了半个时辰,期间添了两次热水,他才起身擦干穿衣,头发一边泡一边焙烤已经差不多了,他直接束起,快手快脚把脸给描了,还有喉结。

沈星等得都有些困了,她为了巩固还在吃风寒的成药丸子,晚上临睡前吃,吃了会发困了。

原本裴玄素不回来,她准备睡的了。

裴玄素舍不得了,他赶紧催促她去睡,不过沈星没去,她就坐在稍间的榻上等着,裴玄素出来的时候,她困得都有些睁不开眼睛了。

裴玄素坐上榻沿,俯身亲了她脸颊一下,沈星忙睁开眼睛,他搂着她的腰,她也伸手虚虚圈着他,两人亲昵了一下,裴玄素赶紧长话短说:“东宫近日多次拜谒东陵,他大约很快就找到机会出来了。”

说到明太子,裴玄素情绪淡了几分,不过怀里温软依靠的她的身躯让人让他心情还算平静的,总体来说,目前的结果是让他满意的:“那个跛脚的已经查清是前宋国公蔺长风的嫡出幼子蔺卓卿。这两人手里可能有些什么东西,或信息,是明太子必须得到的!”

“这两个人应该还没被他们找到。不过我猜也快了。”

快了是根据沈星讲述的东西判断的。

至于还没被找到,则是卢凯之。

卢凯之突然出事,被囚禁,他手下心腹被杀了多个,剩下的遁跑出去一些的。这些年不是没折腾过拆穿假卢凯之及试图营救主子,但前者因为从笔迹指模等确认卢凯之还没死,以及两位小公子,投鼠忌器,始终没敢大动作。

都没成功。

不过作为心腹近卫,对于当年卢凯之试图查长子之死的那件事有人是知情的。

卢家是地头蛇,这些人在外头的时候,始终没有放弃查这件事。

“查了好些年,查到了这两个人在溧水侧的甘溧州一带落脚。”

“我已经令陈英顺梁彻带人便服连夜赶赴甘溧州,和卢凯之及他的心腹一起。”

灯影下,裴玄素拥着她,低声道:“咱们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就动身去甘溧州。”

马上睡了,裴玄素也不穿外面衣裳了,直接在寝衣外披上黑色绣银海澜纹的披风,华丽云锦的披风,让他看起来依然威势赫赫。

但这些冷硬和威势厉色,进入这间暖融融房间之后,就如冰雪消融般褪去了。

要是以前,裴玄素可能不休息不换衣服就直接赶赴甘溧州了,最多遣人通知寇承嗣吴柏等人一下,让后者带着他们的人来。

但此时此刻,有了沈星之后,他却不愿意这样了。

陈英顺非常老练能干,梁彻也是,这些前期的工作交给他们带人去也很合适。

他需要休息一下,他和星星还有将来,他不能消耗自己的身体。

军人尸骸和卢凯之所见已经对上了,他也迅速获得了这两人的身份和大概位置。

这个结果裴玄素还算满意。

在外雷厉风行,疾风骤雨都不皱一下眉的男人,此时却现出几分疑似撒娇之色,裴玄素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疲态,侧头靠在沈星的肩膀上,冷风冷雨了几天,肩膀一松,贴着她的他根本都不愿意分开。

“嗯,好!”

沈星打起精神,认真听着,心里先是紧张,听完之后,心里有数,她想着,裴玄素这么快,应该来得及的吧?

她松了口气,外面已经是三更梆子的声音了,她赶紧跳下来,“快睡吧,你看你的脸。”

裴玄素是真的难掩疲惫,人笑着,眼底血丝都出来了,眼下还有淡淡的青影。

他这人精力充沛得可怕,这个样子,真是很累很累了。

……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是两人都没预料到的。

沈星先从暖瓶里倒了胡椒姜母汤来,让他热热喝下一碗,裴玄素亦步亦趋,端碗微笑饮着,另一手却拉着她的手不放。洗了澡之后,其实他感觉好多了,紧绷的肩背肌肉都松懈下来,几天不见,他都有点舍不得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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