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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晌林家回来, 妙真自?回屋里换衣裳,花信跟着进来伺候。妙真嫌头上钗环重,坐到妆台去,让花信把一支鎏金分心摘下来。

取兔卧取毛了头发, 花信就拿篦子抹了头油替她?抿, 一面在身后细细看她?的脸,怀着不为人知的一点窃喜。妙真真是不大出老, 好像岁月待她?格外眷顾, 眼角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皱纹, 只是嘴角两边添了点细细的笑纹。不论在她?自?己或是在花信, 这都是件好事。

梳好头, 妙真往床上去, 说?要睡一会, “我晚饭时候再起来好了,在林家坐了这?大半天?,瞌睡死?了。那林夫人也不知哪里来的精神,说?不完的话。”

花信搭口道:“姑娘不喜欢她?”

“她?为人蛮爽快, 就是话太多。”妙真睡到被窝里去, 想起来还笑,“不过她?就是巴结人也巴结得坦率,不招人讨厌。”

花信心口跳一下,“你是说?给?那历大人送山茶花的事?”

“你去送花,她?在屋里同我和白池说?, 这?位历大人是他们家的贵客, 京里来的, 很有些权势,她?要把人奉承好。你看, 这?种话,只有她?才能明明白白说?出来,也不怕人家笑话她?。这?倒蛮好,比那些一面赶着巴结,一面还死?不承认的强。”

“还说?别的了么?”

“我和白池都怕她?难为情,没?好多问。她?就说?了这?两句。你去书房见着那历大人了么?果然?很厉害?”

花信背身弯在榻上,把她?脱下来的檀色长袄一面叠着,一面回首看她?一眼,“只瞟到一眼,看着很是年轻,说?说?笑笑的,很和气的样子。人也大方?得很哩,林老爷送了他花,他就叫他的小厮赏了我们二两银子。听说?做着很大的官,家里头在朝廷也很有势力?。这?样的贵公子,不知要配什么样的小姐才好。”

妙真把被子裹裹紧,侧睡在枕上闲笑,“自?然?也是配朝中贵族的小姐了,难道还会娶个平民丫头啊?”

“这?可说?不准。”花信托着叠好的衣裳回过身来,“兴许人家见多了贵族人家的小姐,又觉得平头百姓家的姑娘好呢?”

“你这?意思,是吃惯了山珍海味,偏要吃点粗茶淡饭?”

“兴许。男人的心思,说?变就变的。”

妙真打?了个哈欠,懒得说?闲话了,笑着翻身去睡,“这?也不与咱们相干。”

花信看她?一会,也不再作声,嘴角噙着点隐隐的微笑,转身把那衣裳放到榻上的箱笼里。

箱底压着个什么,她?把层层叠叠的衣裳拨开看,原来那只昭君的风筝。看着看着,她?伸手去摸一下,仿佛被烫了似的缩回手,又扭头看看妙真。妙真已睡着了,呼吸绵长而?恬静。

花信独自?踌躇片刻,就把那只风筝取出来,悄然?关上门?出去,回到自?己房中。

这?时候正屋里也没?动静,想必白池也是睡了。下午的晴光亮丽得简直不像是冬天?,蒙在窗纱上浅浅的一层,给?人一种暖春的错觉。花信一手托着那只风筝,一手触摸到窗户上去,触到一片暖洋洋的欣喜。终于在此刻,她?感到未来总算是照进来一片希望。

这?一个下午过得格外悄寂,妙真睡起来和白池吃过晚饭,天?就黑了。正屋里点上灯,两个人说?些过年的事。白池越说?越兴奋,盘腿坐在榻上,脸上有一缕魄散魂离的欢喜,仿佛那些分崩离析的过去在这?一刻又汇拢起来,她?们仍是在尤家的时候。

说?到二更?,妙真自?回房去。白天?睡得多了,正是睡不着的时候,良恭就适时地敲门?进来。外头又在下雪,月深云厚的。妙真以为他是来做那些事的,看见他就把眉头皱起来,坐在床上扭过头去,“无论你说?什么,今晚都不行!这?一阵白池总看着我笑,一定是那天?夜里听见了什么。”

良恭本来没?这?个意思,须臾才明白她?说?的什么,把灯笼提起来一吹,两眼全?是个没?奈何,“你胡说?什么呢,难道我心里就只惦记那档子事?把我想得也太好.色了些。”

妙真一阵亏心,是她?脑子里总想到那档子事上去。他待要在床上坐下,她?就恼羞成怒地在他后腰上踹一脚,“你是正人君子,那你别坐在我床上,别处坐去。”

“别闹。”他回头把她?的脚握住,依然?坐下来,“我有正经事和你商量。”

“什么事?”

“我想了想,咱们还是这?几天?就回嘉兴去,别在这?里逗留了。”

妙真跪起身,“那可不好,我已经应承白池了。方?才在正屋里,她?还和我商量如?何过年的事。我说?我又不是你们家的人,不过是个客人,哪里能说?得上话。她?说?家里的事都凭她?做主,她?和我商量,自?然?就是要听我的意思。你瞧瞧,她?从没?拿我当外人。我答应得好好的事,转脸又反悔,岂不是白辜负她??再说?了,你不是说?要趁着还在这?里,跟人家学学做生意?这?会兀突突的,又急着回去做什么?”

良恭不能照实对她?讲,因为历二爷的事追究起来,他也心虚。她?是个过分天?真的人,倘或给?她?知道他是心怀叵测来到她?身边,只怕连后来的种种一并都要生出一份怀疑。

他只得编了个谎,“我想起来春天?从嘉兴走的时候,答应过我姑妈,今年一定要回去过年,总不好再叫她?老人家白等一场。”

闻言,妙真软坐下来,把腿盘到前头想了想,“那你先回去好了,要是不放心,叫严癞头还留在这?里,陪着我年后再回去。”说?着,她?把他的肩膀搡一下,“你先回去打?听打?听有没?有像样的宅子,咱们回去要安家的。”

良恭不能答应,扭过脸来笑,“先先后后的回去有什么意思?你只顾白池舍不得你,难道还要永世留在这?里陪她?不成?各人终要去过各人的日子,早走晚走都要走,你说?呢?”

妙真闷着在想,他把一条腿折着搭到铺上来搂她?,“留在这?里到底也没?什么正经事。”

“那生意的事,你又不做了?”

“我问过了,他们家的人后日就要送梅花到那林大人的别院里去,我跟着去也不耽误,叫严癞头自?去码头找船。”

妙真犹豫一阵便点头答应,伏在他怀里把他剜一眼,“不知道你,一会一个主意,变得快得勒。”

“我不过是想早日回去打?算咱们自?己家的事情要紧。”

说?得妙真笑了,好像马上就要有了归宿安定下来,摆脱这?一段漫长的流离失所。心里不由得又开始期待起来,“也罢,我听你的。”

她?在他胳膊底下仰着面孔,眼睛里盛满丰盈的希望,水汪汪亮晶晶的。良恭忽然?便了凝重的神色,眼神是锋利的,带着一种占.有.欲.侵袭过来,毫不留情地把她?揽住透不过气。

妙真拍了拍他,他刚松开一点,就埋下脸去亲.她?。他攥捏着她?每一片肉,攥得妙真有些疼了,嗔他一眼,“你是要把我撕来吃了呀?”

他啃.咬.着她?脖子上的皮肤,含糊地说?:“我恨不得真把你.吃了。”知道自?己能力?很有限,只好用力?去拥有她?。他换了个花样,妙真懒,往常都是躺着,他求她?一下她?也抵死?不起来,其实是有些羞涩。这?次由不得她?,他急乱得彼此的衣裳还没?褪完,就坐在床上把她?抱在怀里,往自?己身上揿下去。

妙真有点发疼,扣着眉在他肩上打?一下,“你急什么?疼.呀。”

他没?给?她?准备就急着窜.动起来,额心里透着股狠意,没?头倒脑地说?了句,“就是要你.疼,疼了才不会忘了我。”

说?完他自?己也吓一跳,他是个迷信宿命的人,觉得这?话不吉利,不该说?。但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由嘴边溜出来,好像是预示了什么。他自?己想忘了这?话,当没?说?过,全?情投入地耸.动,要把她?钉死?在自?己身上,一生一世钉成他的人。他由下用汗水浸透的眼睛看着她?迷.乱的脸,刹那欢.愉之后,恐慌仍然?紧随而?来了,避也避不开。

窗外飘着鹅毛大雪,在漆黑中一片一片落着灰似的。到早上,又积起来厚厚的雪。妙真刚起身,花信照常打?水进来给?她?洗漱。

洗脸洗到一半,白池踅进屋里说?:“妙妙,午晌有鹿肉,你想要煨还是蒸的好,我叫他们告诉厨房。”

妙真把面巾递给?花信,“怎么都好,我是客,客随主便嚜。”

两个人坐到榻上去,对上白池温柔的笑眼,要走的话一时难从妙真嘴里出口。知道在这?里多留些时日,大概是白池苦闷日子里的一点抚慰,所以她?才竭力?挽留。

妙真坐在榻上,看她?一眼就底下头去,不一时又看她?一眼,俨然?是有话要说?的样子。白池看出来,因问:“怎的?是有什么事?”

花信在面盆架前拧面巾,水声沥沥的,裹着妙真带着歉意的嗓音,“我想了想,还是不好在你们家多打?搅了,和良恭商量着,这?几日就动身回嘉兴去过年。”

水声陡地止住了,白池脸上的笑也往下坠了坠,“前头还说?得好好的,怎么又忽然?商量起要走?”

妙真为难地笑着,“不是呀,我们是打?算着回去成亲的,开春后就有许多事情要办。他家里还有个姑妈你是知道的,还等着他回去过年。”

大家都默了下来,似乎各自?打?算各自?的事。隔 得片刻,白池从鼻子里泄了口气,声音消沉下去,“就非急在这?会么?我还想着年后再留你一段,等我把孩儿生下来,你看过再走。”

“恐怕耽搁不起了。”妙真把脸抬起来看她?,自?己也不知道说?这?话对不对,“看见你过着好日子,我就放心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早走晚走,都是一样的。”

白池在那端又沉默着,默得花信揪心,满心希望她?再能挽留妙真一段。谁知她?叹了口气,却?道:“你说?得不错,定下几时动身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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