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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沁留着慕月笙一行住了一晚, 次日晨起方叫管家收拾新宅子搬过去。

慕月笙有意将买来的仆从悉数转卖给崔沁,崔沁想起燕山书院里都是他的人,拒绝了他的好意, 便是连陈七和刘二也一股脑被推了走。

与慕月笙掰扯清楚后,崔沁带着云碧去寻六爷帮忙。

“你想雇几个护院?那还不简单。”

六爷喊来一小厮,叫他领着崔沁去相熟的牙行买卖仆从, 六爷承了崔沁的情,特意关照了牙行, 寻了两个身手不错本分老实的护院, 一日下来, 小宅子里也添了两位管事婆子, 三个伺候的小丫鬟, 并两个护院,府内竟也妥妥帖帖。

傍晚, 崔沁亲自下厨做了几样糕点,一道红烧桂鱼, 着云碧送去慕月笙新下榻的宅子。

“爷,我家姑娘说谢谢您这段时间的关照, 聊表谢意。”

慕月笙独自坐在桌后, 将那道桂花鱼吃得干净。

期间,崔沁不再送画给峥月阁拍卖, 倒是六爷主动寻上门来,

“牧心姑娘, 有一富商看中了您的画,他想求您给他画一幅《松鹤山水画》,好像是给什么重要人物贺寿,他给您一万两的酬金, 您看如何?”

崔沁寻思半晌,回道,“六爷,明日便是编纂大典,我怕是忙不过来,不能耽搁人家贺寿。”

六爷抚须一笑,“不急,他说是还得好几个月,您尽管画,他可以先付一半酬金。”

崔沁想着现在手头确实紧,便应了下来。

“我们峥月阁的规矩是这样的,私下定画,那是三七分成,您七,我们三,姑娘可还满意?”

“依着规矩来吧。”

崔沁又道,“酬金先不用付了,待我画好给他,他满意便收下,不满意就算了。”

“姑娘真是厚道人。”六爷念着崔沁已在金陵购宅,想必是打算久居,“牧心姑娘,老朽在这金陵城也算是有些人脉,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崔沁朝他施礼,“今后少不得会叨扰您。”复又亲自送他出门。

六月初一,阳光炫目。

金陵书院车马盈门,门口矗立着一硕大的汉白玉牌匾,由施老爷子亲自题写的“金陵书院”四个鎏金大字赫然其上。

崔沁下了马车,便瞧见一重檐歇山顶的宫殿坐落在绿荫山脚下,宫殿五开大间,琉瓦红墙,巍峨雄浑。随侍皆被挡在山门外,崔沁递上帖子后,穿过长长的广场宫道,被引入宫殿内。

环视一周,见欧阳娘子与人在说笑,她盈盈走过,朝众人敛衽施礼。

欧阳娘子瞧见她来,连忙拉着她与其他几位女夫子介绍,

“这位便是燕山书院的崔山长!”

崔沁今日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对襟长衫,用一支白玉簪子挽成一个随云髻,耳垂再辍着一对碧玉耳环,通身再无其他妆饰,到底年轻貌美,虽刻意打扮稳重素净,却依旧有些惹眼。

好在今日出席大典者莫不是当世大儒,便是各处书院的山长,抑或是藏书巨擘及典籍官吏,无一不是饱读诗书,严毅深沉,临近者晓得崔沁猜中今年科考策论,皆是玩笑佩服几句,并无他话。

即便有个别频频朝崔沁投来好奇之色,顾及身份,也不敢造次。

大殿内,老学究居多,皆打五湖四海而来,盖是闻对方之名而不曾见面,今日齐聚金陵书院,自是相见恨晚,论起古籍典故更是口若悬河,热情洋溢。

施老爷子这些正主还未到,大殿内已是沸议腾腾,好在诸人论事不论人,偶有学术纷争,也都端着架子顾及场合不欲多辩,大殿内外还算是一团和气,喜气洋洋。

片刻,施老爷子领着一容貌出众的年轻男子跨入大殿。

只见他眉眼凉薄,生的一双潋滟的桃花眼,锦衣玉服,玉冠华带,贵气逼人。

“诸位,类书编纂乃是更古未有的盛事,老夫不才,请诸位山长及名儒赶赴此间,便是共商大计......陛下仁德,十分看重此事,特遣荣王府的宁郡王为正使,负责监督编纂之事,再遣新科状元李涵江为副使,总揽编纂庶务......此次编纂以文渊阁书目为总,兼采众长....”

崔沁特意多瞧了那宁郡王几眼,她想起荣王府一事,那荣王因宠爱希玉灵,将其幼子立为世子,而原先的长子则请封了宁郡王,这位宁郡王应是与荣王不和,表面上来往,实则已另开府邸单过,想来上次荣王与希家一事,陛下仁慈不曾牵连这位宁郡王,他倒是还被委任来督修。

不管内里真相如何,崔沁对荣王府的人皆无好感。

编撰大典仪程繁琐,崔沁全程都辍在后头聆听,大典结束已是午时正刻,依着规矩,下午众人便将各自收集的书册名录交上去,待几位主编纂过目甄别,于京城文渊阁与金陵含元阁文献基础上,汇总纂成《文献大成》,再行分派任务。

国朝创立之初金陵的含元阁便名文渊阁,后来明帝迁都北上,在京城再建文渊阁,将金陵的文渊阁改成了含元阁,当年阁中书册大部分被携带北上,如今含元阁的书册已远不及京城文渊阁,只因江南文人荟萃,私人藏书甚多,前任含元阁理事乃施老爷子一位族弟,此人废寝忘食四处搜集文书,是以含元阁也有许多不为世人所知的孤本。

好在崔沁人微言轻,倒也没她多少事。

末尾,欧阳娘子拉着她手柔声道,“太.祖皇帝在金陵建含元阁,临后湖,听说阁中文册浩穰,漫若烟海,不知此次是否有幸观赏。”

崔沁闻言面露讶异,“耳闻金陵后湖藏着赋役黄册和鱼鳞图册,着重兵把守,白日不得点火,夜里不能点灯,听闻有人重金贿赂官员,意图闯入篡改户籍,后被发觉处以斩刑,防范如此严密,怎么会让人进去?”

欧阳娘子失笑,“是在后湖旁边,哪里能进后湖呢。”

崔沁笑眼盈盈,“是我听错了...”

往下十来日,崔沁日日出入金陵书院,她负责归纳古往今来所有游记,李涵江将她这一类的书目悉数摘下来递给她,崔沁又一目目汇总,誊录,依着朝代做出新的书目,后面备注原本现在何处,藏主何人等。

等到所有游记书目汇总完毕,她方觉自己写了整整一百多来页,望着沉甸甸的硕果,崔沁心中满意至极。

六月十五这一日,她便将自己这部分送交李涵江。

金陵书院,松香阵阵,风暖人静。

李涵江立在侧殿窗下,明炫的光将那俊容映白,他一页页翻阅过去,赞不绝口,

“崔娘子,你这小楷真是笔法秀峻,不知在下有没有机会能得娘子相赠一幅?”

自打施颖得了崔沁一幅小楷,便日日都要炫耀几句,他馋得紧,今日亲眼所见崔沁笔法,实在太过惊艳,遂顾不得面子,开口相求。

崔沁含笑道,“状元郎不嫌弃,我便写上一幅,他日送去施府便是。”

“别别别...”李涵江抬手制止道,“姑娘可千万别送去施府,回头铁定落不着我的手,不若这样,后日我来府上取如何?”

崔沁思忖点头,“也成。”

李涵江亲自送她至殿门口,欲将她送去山门外,崔沁望着长长的甬道朝他回礼,

“公子事忙,不必客气。”遂信步下了白玉台阶往山门迈去。

偏殿耳房内,宁郡王立在窗下一隅眺望天色,须臾一美人儿打眼而过。

身姿绰绰,扶风似柳,偏偏还裹挟着一身书卷气,再搭上那玉雪冰姿的容颜,便是一眼叫人沉沦的所在。

宁郡王一下子看直了眼,遥指崔沁身影,

“她是何人?”

身旁的随侍躬身而答,

“这位崔娘子可是名人呢,她是燕山书院的山长,前不久猜中了陛下的策论题,而扬名天下,再者.....”小厮暗瞥了一眼宁郡王,见他捏着下巴眼底掠过几分深沉,低声道,

“她是慕月笙的前妻,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

宁郡王闻言眼眸霍然一凝,潋滟的桃花眼闪现异泽,

“她是慕月笙的女人?”

“正是!”

宁郡王与父亲荣王早已闹掰,并不知道希玉灵与崔沁之事,只觉得崔沁的相貌有些眼熟,

复又追寻着那道秀美的背影望去,只见她款款步入一排柳荫之后,细碎的光洒在她白皙的裙摆,从他眼底一闪而过,叫人念念不忘。

“如今那慕月笙半死不活躺在京城,陈瑜趁着他昏迷已执掌中枢,他若真的醒来,怕是人是鬼,还未知,哪里管得着这远在金陵的小美人呢....”

他阴恻恻地笑了几许,呲着牙意味深长地叹息着。

“貌美如花,纤秾有度,才气逼人,实乃一绝代佳人。本王怎么舍得这样的妙人儿独守空房.....你说是也不是?”

那随侍想起慕月笙心狠手辣的名声,不由一阵胆寒,小心翼翼劝着道,

“爷,慕月笙到底还没死,个中情形如何,也不甚明了,不若等他彻底咽气了,咱再....”

“闭嘴!”宁郡王朝他冷喝一声,眉峰蹙起,“你以为慕月笙此番为何被刺杀?他是树大招风,一朝折戟,还想再爬起来,朝臣准许,陛下也不准许!”

“如果不是他,荣王府也不是现在这般光景,放心,他活不了多久...”

宁郡王舌尖抵着右颌,冲着崔沁远去的背影邪魅一笑,咂咂嘴道,“慕月笙那冷情冷血的人,怎么晓得疼女人,小娘子定是耐不住寂寞才与他和离,无妨....小娘子,本王来疼你!”

他唇角擒着几分势在必得的得意,侧眼吩咐随侍,

“将她住在何处,身边有些什么人,都给我打听得一清二楚。”

“遵命!”

回到府中,崔沁想起那富商还曾约了一幅《松鹤山水图》,她休息半日,费了两日两夜将画作好,六爷亲自来领了画,交给那人瞧,对方十分满意,次日午后六爷亲自给她送来了七千两银票的凭证。

“银子替你存在了四方钱庄,这一家钱庄甚有名誉,四境皆有他们的分埠,你可以随地存取。”

“多谢了。”

崔沁没料到六爷还替她打点这些,亲自迎着他入厅落座,着人煮了一壶碧螺春,递至他眼前,

“六爷似乎心情不佳?”

六爷手搭在圈椅上,神情鲜有的糜倦,一贯矍铄的眼眸也少了几分神采,

“牧心姑娘,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你父亲那幅绝笔画失踪了。”

“什么?”崔沁惊了心,眉尖蹙起,“发生什么事了?”

六爷眯起眼瞭望庭院草木葳蕤,苦笑道,“那幅画起先是被一宜春商户买下,后来商户经营不善托我将这画给转卖,我将消息送出去,几位富商哄抢,最后是江都一盐商花了两万两收藏了此画。”

“我与此人还算有些交情,每年渡船过江去江都,总要去他家里坐上一日,顺道瞻仰你爹爹的画,怎知我昨夜得了消息,说是这富商犯了事,原来他私下偷运私盐去各处贩卖,触了朝廷的底线,朝中派了人在查漕运,将他这出头鸟给揪了出来,连夜抄了家,阖家上百人口皆入了狱,那幅画不知所踪....”

崔沁闻言心中思绪辗转,想起慕月笙在查漕运一事,莫不是他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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