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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交季第三天,晚上七点,二楼宴会厅】

按常理来说,今天应当就是往年社交季的结束,也是她坐上马车回到泽奥西斯的日子。

安娜贝尔站在宴会厅角落,拨开飘窗的窗帘,遥遥望了眼戒备森严的老宅门口,心情愈发沉重。

守备在增加,巡逻队伍在扩大,许多她过去只在库房里见过的老式非魔法道具也都拿了出来——安娜贝尔还记得那些武器都是多么可怖的东西,有些东西甚至能忽视魔法屏障,直接撕裂人的肢体。

尽管她自信没人会怀疑自己的房间,但这样下去,布朗宁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总不能一辈子把宿敌窝藏在自己的床底。

父亲他……似乎越找不到布朗宁,越加愤怒。

唉。

其实她能理解。

讨厌至极的布朗宁,往往出手挑衅的,都是斯威特家的尊严。

没有哪一个斯威特喜欢被挑衅自己的尊严,这也是安娜贝尔讨厌洛森的其中一点。

与他对视的第一眼,第一刻,安娜贝尔就被深深惹恼了——

因为即便是正在三层楼下的校门口做出仰望自己的姿势,抱着书经过拱形水晶长廊的安娜贝尔,也没感到一丝一毫的顺从。

斯威特姓氏以外的,都应当是低等的仆人。

可那人浑身上下——甚至每一根头发丝——都写满了尖锐的挑衅感。

只是一次对视,愤怒与厌恶像火焰那样从她心中冒出来,自然而然。

……那之后,厌恶洛森·布朗宁,就成了安娜贝尔的本能。

她习惯了针对他,惹恼他,殴打他,嘲讽他,用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去战胜他。

她是个斯威特。

斯威特必须让厌恶的敌人臣服。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越发了解他,就越谨慎。

不成文的规矩越来越多,默契收手的时间地点越来越多。

安娜贝尔越接近自己的宿敌,就越明白,不择手段的胡乱攻击驯服不了他。

这个讨厌鬼太傲慢了,甚至可能……与斯威特一样傲慢。

而击败、驯服他的方法,只有给他公平,给他尊重,给他堂堂正正的战场,让自己堂堂正正站上那里,用纯粹的实力去……

所以安娜贝尔包庇了潜进家宅的贼。

仅仅出于燃烧的厌恨。

她清楚,如果自己向父亲交出了布朗宁,就再也无法击败他——在那个高傲的混蛋眼里,自己可能会沦为低贱扭曲的爬虫。

父亲不明白这一点。

父亲不了解布朗宁。

父亲……只会用他曾教导自己的那套手法,不择手段地撕裂布朗宁。

那些刑具会击碎魔法,排斥药水,甚至可能撕下他的手臂,让他这一生都没法洋洋得意地转笔。

她得想个办法。尽快把宿敌送出去。

安娜贝尔想皱眉,但她没忘记自己还在觥筹交错的宴会里,便收敛了脸部表情,举起酒杯抿了一口。

……今晚供应的不是香槟,是龙舌兰啊。

又酸又涩又辣,真难喝。

接受过品酒训练的大小姐条件反射在脑子里浮出一串产地酒庄年份,但她的嘴却说:

“还不如巧克力奶……”

“姐姐大人。您在说什么?”

安娜贝尔一个激灵。

她面上没什么波动,冷冷瞥了眼走近搭话的人,又喝了口杯里的龙舌兰。

“晚上好,欧文。”

对方停在她身侧,似乎是想探头去看看窗户,却见安娜贝尔猛地拉上了窗帘。

“有事?”

这个陌生的弟弟拧了拧眉,欲言又止。

他的表情让安娜贝尔无端觉得有点奇怪。

“有事?”

又重复了一遍,口吻更冷漠,还含了点鄙夷的神色。

但欧文没有理睬,也没有后退。

他用很奇怪的眼神盯了安娜贝尔半晌,才低下头,轻声说:

“父亲命令你去书房见他。现在。”

哦。

很可能是滞留时间的通知吧,毕竟之前在泽奥西斯请的假只有两天,父亲却希望戒严三天。

……也许,可以争取到与校长接洽的机会,间接暗示对方接走布朗宁……安娜贝尔记得泽奥西斯校长很反感学生延长社交季假期,也是他亲自把洛森这个特殊学生招进学校的……

安娜贝尔心事重重地迈步离开,正准备将酒杯随手放在托盘上,却听到后方传来一句犹疑的询问。

“那天凌晨……我在桌下,听到你哭了?”

欧文·斯威特困惑地看着嫡姐的背影。

那天凌晨,他被海伦娜吓得缩进桌底呕吐,之后因为腿软一直没能爬出来。

似乎是人全部走光之后,他却听到了轻轻的抽泣声。

是一个不可能哭的人在哭。

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原因。

情感。

……一个斯威特身上?

一个,流淌着海伦娜与德里克血脉的,斯威特?

欧文这几天想了很久,很想把自己听到的哭声当成错觉,但即便是做梦,他也不会出现这么荒谬的错觉。

看看她的父母吧。

这个安娜贝尔,怎么可能会……

“你哭了吗?为什么?”

嫡姐似乎是僵了一下,但下一秒,她的脚步就恢复自然。

“我看你是犯了疯病。”

——只留给他这么一声冷笑,抽身离开。

可这几乎让欧文瞬间确认了什么。

他太熟悉这些斯威特了,不管多么厌恶,他自己其实也是斯威特——

一个斯威特毫不掩饰露出尖锐态度时,往往是他们最慌张的时候。

他们对待真正仇敌的态度往往是冰冷的俯视,对待胡言乱语的态度是不予理睬,直接用傲慢的神情逼退那些人。

而被斯威特激烈针对,就意味着被他们在意。

不管那是好的在意,还是坏的在意。

……但欧文本以为,斯威特的“在意”,都是直接转化为负面东西的。

好比貌合神离的家主与主母,好比卡尔他们针对继承人的欺凌,好比……

【那怎么办?我绝不会同意安娜贝尔——】

【闭嘴。那些庶子总会有为继承人奉献的一天,他们基本都是好男孩。】

【……你是说……】

【是的。】

欧文望着安娜贝尔离开的背影,困惑而茫然。

他又想起了那个遥远的午后,远在自己还未讨厌这个姐姐之前,为了捡球偶尔听到的一段话。

来自于这个漂亮姐姐的父亲,也来自于他素未谋面的生父。

【他们生育子嗣后,都划到安娜贝尔名下,成为下下代的继承人候选。】

德里克·斯威特冷漠地说:【他们不需要孩子,他们只需要联姻与生育,繁衍斯威特家的血脉,为下一代家主奉献。】

而他只见过一面的那个美丽贵夫人只沉默了几秒钟。

【这个主意还不错。】她的口吻还有些挑剔的不满,仿佛是在挑选珠宝,【可以。我勉强同意。但如果那边到了期限还没能选出……】

【那我自然会取消联姻。】

德里克打断海伦娜的话:【如果他们没有合作的诚意,我们也没必要为表诚意直接剥夺安娜贝尔的生育权。在订下婚约之前,斯威特家的态度是保留的。】

那之后,他们就离开了那个房间,交谈声愈发遥远。

欧文抱着球缩在窗下,冷得牙齿打战。

他太小了,刚刚被妈妈带进这个空洞华丽的家里,听不太懂那些复杂的事,只捕捉到了关于自己的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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