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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长街,孟桑与杜昉骑着骏马疾驰而过。

拐入开化坊与兴道坊之间的街道,不多远就到了务本坊。

寒风中,孟桑朝着杜昉大声道:“你去寻人手,随后来平康坊宋都知的宅子找我汇合!”

随后,她又报上宋七娘宅子所在位置。

这时,两人已经来到十字街口。杜昉应了一声,拐入左边,欲要入务本坊,而孟桑驱马向前,直奔平康坊南边坊门。

孟桑面色冷然沉着,心中实则无比慌张。一想起适才从冯氏母子口中问出来的内情,胸膛中就燃起熊熊火焰,其中既有愤怒、厌恶,亦有自责、心疼。

原来阿兰近一个月的不对劲,竟是因为被家中逼着交出孟桑教给她的食方!

九月中旬,嗜赌成性的冯大郎在赌坊输了一大笔银子,但无力偿还。那赌坊老板不知从哪儿听来了阿兰与孟桑的师徒关系,便给了冯大郎三条路——

要么还上所欠银钱,要么让他妹妹阿兰交出十道国子监食堂孟厨娘的食方,要么就是拿命来偿。

九月二十五日,阿兰放旬假回家。她得知此事后,当即就拒绝了交出食方,态度极为坚决。

接下来的二十多日中,她每一回放旬假回去,都会面临冯母的哭嚎、冯大郎的逼迫、嫂子孙氏的叱责……他们软硬兼施,不但要阿兰的工钱,还要她交出食方。

然而无论这三人使了什么招,阿兰从始至终都严词拒绝交出食方,一直不曾在此事上松口。

顶着赌坊那边的催促和威胁,冯大郎见阿兰死不松口,最终起了狠心,决定卖了妹妹换银钱。嫂子孙氏顾着自己的夫君,劝了几句便不再提,而冯母起初抗拒过,最终仍是妥协于赌坊仆役的棍棒威胁之下。

他们三人合计了一番,先让人去国子监传口信,说是不再讨要食方,但是要阿兰交出十月所有工钱,且让她二十五日回家商量如何筹银钱。

随后,一等阿兰回家,他们直接将人绑了,搜刮出阿兰身上所有银钱,然后将人交给了联系好的平康坊贩子,之后收了银钱,便再也不管阿兰死活。

当时在冯家门口,孟桑听完事情经过,当真是恨得咬牙切齿。如若不是心中牵挂着阿兰的安危,她甚至想直接将冯家三人直接捅个对穿!

从这三人口中问出那贩子的姓名、长相等具体细处,孟桑将佩刀扔给杜昉,翻身上马,直奔平康坊。

眼下,孟桑从南边坊门入坊,一路朝着宋七娘的宅子而去。

临到了门前,等不及马儿站稳,孟桑飞快下马,一手拽着踏雪的缰绳,同时用力拍打大门。

“有人在吗!”

“我是孟桑!来寻七娘!”

喊了没两声,里头仆役忙不迭来开了门,满脸诧异:“孟小娘子怎得今个儿来了?”

孟桑快声问:“七娘可在?”

她的语气急迫,仆役不敢怠慢,连忙点头:“在的!都知在她自个儿的小楼小憩!”

“好!帮我看顾一下马儿!”孟桑把缰绳丢给对方,撒腿直奔宋七娘所在的独栋小院。

许是已经有仆役婢子前去通传,孟桑快到院外时,宋七娘带着阿奇等人快步走出。

宋七娘远远瞧见孟桑的模样,心中一咯噔,柳眉蹙起,提着裙角迎上:“发生何事?”

孟桑见到她,内心觉着有了些依靠,急声将阿兰的事简要说了一遍。

末了,她紧紧抓着宋七娘的手腕,哀声恳求:“七娘,帮帮我!求你帮我救救阿兰!”

宋七娘听完经过,怒骂了一声“什么心黑的腌臜玩意儿”,随后冷脸吩咐阿奇:“去,将宅中惯常与外人打交道的仆役都喊过来!”

说罢,她拉着孟桑进院子,不停轻轻拍打孟桑的手背:“放心,这事你交给我来办。平康坊就这么大,纵使北曲与中曲、南曲瞧着不同,但里子都是一样的,根本没什么差别,故而三曲的人私底下也认识。”

“你将那贩子的事细细说了,再附上阿兰的相貌、年岁,我立即让阿奇他们逐个去问。”

“闭坊之前,应当能将人寻回来。”

孟桑狠狠点头,平复了下呼吸,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将自己所知的事都讲了出来。

之后的事,便都由宋七娘接手。

先等仆役集结完,再告知阿兰与贩子的样貌、年岁等事,最终将能用的人悉数派出去。

这些仆役刚跑到宅子门前时,杜昉也带着一些身材魁梧的人手到了。两边人对了一下,分别散去平康坊中寻人。

孟桑则由宋七娘、杜昉陪同,去往离中曲和北曲交界之处的一间酒肆,等诸多人手传回消息。

接下来的时辰里,孟桑每一秒每一分都坐不住,在桌案旁不停地来回走动,手里抓着谢青章给她的玉佩不停摩挲,连茶水都顾不上喝一口。

陪同一旁的宋七娘和杜昉,都晓得孟桑心中的焦急,没有贸然开口去劝。

日头逐渐西移,孟桑眼巴巴看着派出去的人跑向酒肆,心中怀揣着希望。而那份希冀,在看见仆役摇头后,无数次落空又升起。

期间,杜昉派去那间赌坊的人手也来了平康坊,一路从宋七娘的宅子寻到这间酒肆,回禀事情经过。

孟桑按捺着焦急之情,沉着脸听仆从讲完内情,越听心中越气,也越发愧疚。

这事竟然真就是冲着她来的!

自从她开始摆小摊,吸引了其余家境富裕的监生回国子监后,东市、务本坊及周围里坊食肆酒楼的生意差了许多。尤其是务本坊内的食肆,他们原先最要紧的食客就是监生,如今丢了这么多客人,生意自然一落千丈。

其中有一家食肆的店主,从偶尔出来用食的监生口中问出缘由之后,便对食堂与孟桑记恨在心,亦对孟桑手中无数食方垂涎不已。

这店主是赌坊常客,有一日在长安城中最大的赌坊遇见了冯大郎,偶然听见他说自己阿妹就是国子监食堂孟师傅的徒弟,一时起了歪心思。

店主联合自己在赌坊里的人脉,给嗜赌成性的冯大郎做了个局,诱哄对方借钱去赌。待冯大郎赌输之后,他们看似是给了三条路,实则就是逼他找自己妹妹要食方!

听完前后经过,孟桑重重拍了一下桌案,呼吸急促,也不晓得是在气自己思虑不周全,还是在气旁的。

宋七娘将温暖的手心覆在孟桑手背之上,试图焐热对方冷冰冰的手:“小桑儿,此事实则怪不得你。俗话都说了,‘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你又不是什么手眼通天的神仙,哪里能猜到这些恶人在想什么……”

“我知道,”孟桑抿了下唇,眼中透着不甘,“可让阿兰遭这种罪,我也难受!”

宋七娘长叹一声,没再多言。

一旁的杜昉暗中使了个眼神,示意手下人先退下。

无论此事要如何处置,现下都是以先寻到阿兰为重,其余都没什么要紧的。

不多时,有一名仆役的身影从街角出现,面上露出激动的神色,撒开脚丫子狂奔向食肆。

远远瞧见此人过来,孟桑心中若有所感,猛地站起身,飞快跑下楼梯,与那仆役在酒肆门前撞见。

孟桑微微睁大双眼,急切地问:“可是找到了?”

那仆役喘着气,狠狠点头:“找到了!那,那贩子是北曲的郑三!将阿兰卖给了北曲的申五娘家中!”

“我是跑过来的报信的,阿林已经带着人去了申五娘那儿!”

至此,孟桑心中高悬着的大石落下一半,扫了一眼紧随自己下楼的宋七娘,有些犹豫。

见状,宋七娘睨了她一眼,直言:“不必顾虑我,都已经到这儿了,哪里还嫌多走一步?我与你们一道去。”

“虽说平日里北曲和南曲打不了什么交道,但好歹我有一个都知的名头挂着,总比你们这些坊外人有用些。”

孟桑点头,示意那仆役带路。

七拐八绕之后,众人来到了北曲一座不怎么打眼的宅子。外墙灰扑扑的,不似南曲的宅子那般精致干净。

宅子外,宋七娘的仆役正在与里头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说着什么。

那女子瞄见了孟桑等人越发靠近的身影,视线停在了宋七娘身上,扬起语调,笑道:“哎呀,这是多金贵的小娘子,居然能劳烦宋都知亲自来寻。”

“早晓得来头这般大,五娘我是万万不敢买回来的。”

到了跟前,宋七娘唇角微弯,笑意不达眼底,开门见山道:“我们要带人走,出个价钱吧。”

申五娘掩着红唇,眨眼道:“奴家好不容易从一堆灰头土脸的小娘子里寻到这么一位相貌周正的,本想好好调教一番,当成摇钱树……”

孟桑打断她的话,语气坚决:“多少银钱都可以。”

闻言,申五娘的笑意一凝,定定瞧了一眼孟桑,随后扭着腰身,往宅子里头走:“成吧,跟奴家去瞧瞧那小娘子。”

孟桑面色微沉,果断跟上。

这宅子外头灰扑扑的,内里也没有好多少,半旧不新的屋舍透着一股子浓浓的腐朽气息。众人鼻尖能闻到的,除了各色劣质香料混在一起的味道,还有一缕缕似有如无的石楠花香。

越往里走,孟桑的脸色就越难看,阴沉得有些骇人。

最终,众人停在了一间低矮屋舍外,申五娘掏出一串钥匙,开了门上的锁,妖妖艳艳地偏头示意:“人就在里头。”

孟桑没有犹豫,用力推开门,大步迈入屋内。

这屋子地方不大,她一转身,就瞧见了被丢在老旧床榻之上的阿兰。

阿兰身上套着一件宽松的艳色衣裙,双手双脚都被用麻绳捆起,嘴巴似乎也被用布条捆住,正面朝着内墙躺着。

她听见有人来,浑身都在发抖,激烈地做出反抗的模样,口中“呜呜”出声。

见状,孟桑心里一痛,小跑过去,同时安抚出声:“阿兰,阿兰不怕!”

“是师父!”

“师父来了!”

许是阿兰辨认出了孟桑的声音,她奋力挣扎的动作猛地一顿,身子僵硬几瞬,随后用力扭过头,想要望向孟桑。

这一看,正好与来到床榻前的孟桑视线对上,阿兰的眼中陡然涌出眼泪。

“没事了,没事了!乖,师父帮你把布条解开,”孟桑心疼极了,解结的手都在抖,“不怕,不怕啊……”

等到嘴上没了桎梏,阿兰愣愣地看着孟桑用杜昉的佩刀划拉开麻绳,整个人像是失了魂儿,静静地流着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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