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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没想郁清珣会这般残酷果断。

大晋亲王宗室十有八九留在京中, 京中一沦陷,这一堆姬氏皇族便只能等死,何?况郁清珣早前就找了借口, 将福王等亲王禁闭在府邸不许外出。

“我以?为你纵使?愤怒, 还是会给福王一条活路。”太皇太后像老了十来岁, 她看着眼前堂侄,像是重新认识般地叹道:“明澈, 你变了。”

郁清珣站在下首,不言不语。

“元皓死前曾与我说, 往后十来年你定是最辛苦的,愿我能帮护一二。”她想到?长子,又想到?叛乱被斩的次子,眼里终有了泪花。

“你确实?辛苦了, 但这帝王家并不好?……”

太皇太后环看向?四周, 入目金碧辉煌, 宫娥内侍成?群, 却又静谧无声。

“帝王家父子相疑、兄弟相杀、叔侄相对,一有意?外,兴许全族皆没,再不敢表露原名姓氏,清珣……明澈, 若是可以?,我并不希望我郁氏步此后尘。”她轻叹着。

郁清珣依旧不语,面容平静浅淡, 看不出情绪。

“元皓早逝, 就长霖这一根独苗,将来……将来你留他一命可好??”太皇太后看着他。

郁清珣到?底开了口, “只要我活着,陛下便永远是陛下,无人能动他分毫。”

那若是……

太皇太后想说什么,最终只叹了声,“罢了,能得你此言足以?,回吧。”

郁清珣行了一礼要退下,又似想起什么,步伐停了停,道:“端王的尸首我收敛在城外义庄,太……姑母若是想见最后一面,便去见吧。”

至少脑袋他是留了个整的。

他没回头去看身后那尊贵妇人,抬步出了殿堂。

城中灯火万千,仿佛没有受到?战乱影响。

郁清珣出了宫城,立在街头许久,直到?周围灯光稀疏,才缓步回了国公府,进到?郁盎堂。

内院灯火如旧,却再没有一个人等他归家。

他恍惚记起很久之前,唐窈会提着灯笼等在院门口,每当见他回来,她都会温柔笑着迎上来,将灯笼照到?他脚下,轻柔唤他一声“郎君”。

郎君。

前方好?似真?有人微笑迎来,明眸红唇,昳美清婉。

他喉结微动,想要伸手,那人却笑着消散在他眼前。

“唔……”穿堂那头探出一个小脑袋,脸蛋精致白皙,发间戴着朵嫩黄栀子绒花,一双眼睛清亮水润,脖子上还挂着个金兔子锁。

郁清珣恍惚看着那小姑娘从?门后出来,蹦蹦跳跳朝他靠近。

他屏住呼吸,几乎不敢信眼前出来的人,努力将眼中模糊压下,许久才颤声轻唤:“……棠棠?”

“嗯?”小姑娘歪了歪头,动作形态都像极了郁棠,可她说:“大伯,我是栀栀,不是棠棠。”

五姑娘郁栀,郁清瑜的小女儿,只比郁棠小半岁。

郁清珣张了张嘴,所有压抑着的欣喜与不敢置信刹那冷却。

他怎么能……认错棠棠呢?

棠棠要是知道,定会生他气吧?

他压下心头哽咽,嘴角努力扯了扯,想露出一抹笑,却并不成?功,只声音尽量平稳寻常:“是栀栀啊,你怎么过来这里?”

“我跟大兄二兄躲猫猫,就、就进来了……”她声音愈低,连脑袋都轻垂了垂,那双水润眼眸又悄悄看过来,似看出他情绪,小脸蛋顿有几分关切,“你怎么了?你、你别伤心啊,呐,我把我喜欢的猫猫锁给你,你、你开心一点。”

小姑娘说着,从?手腕上解下一只小肥猫样式的金锁,面上从?关切到?慌乱:“对不起,我以?后不瞎进来了,你、伯伯你别哭啊,我马上就走……”

她递着东西,强塞进他手里,提起小裙摆,慌乱地边回头看他,边迅速出了郁盎堂,转角不见了踪影。

不要走。

他没说出声,只看着那小姑娘转角不见。

他寂寂站在庭院里,许久许久,久到?周围灯烛烧尽,值守的亲卫不忍地过来询问,他才转身进到?内院屋里。

正房与以?往没什么区别,却又空荡荡得可怕。

他在屋中枯坐一夜,待到?天快亮时?,忽有所想,提笔给已经?不在的人写下一封书?信。

后来的日子皆是寻常,他每日按时?上衙又按时?下衙归家。

每次华灯初上时?,他都能看到?阿窈提着盏灯笼等在门口,见到?他时?会温柔笑着迎来,唤他夫君。

棠棠会问他讨要礼物,桉儿会跟在姐姐后面跟着讨要。

他做的灯笼越来越好?看,有次棠棠进他梦里,告诉他很喜欢,还有次她伸着小手,向?他展示那长了大一截的衣袖,有几分苦恼地嘟着嘴。

“你看,你给的衣服太大了,我都穿不了。”她说着,还转了圈。

衣服拖拽到?地,连路都不好?走。

她永远停在五岁那年的除夕,自是穿不了八九岁大的衣服。

他抱着梦里的小姑娘泣不成?声。

他的棠棠永远长不大了。

*

景安十四年冬,除夕夜。

小皇帝已经?不是小皇帝了,他已加冠成?年,却依旧未曾亲政。

十二年前,王太夫人“重病”疯癫而亡,三年前太皇太后病逝,紧接着不久,兴宁宫起火,徐太后日夜抄经?劳累疲乏,起火那日睡得沉,竟是未能出来。

失去祖母和母亲,小皇帝好?似一夜长大。

今夜除夕,他留郁国公在宫守岁,郁国公却并不大想留。

他每回都会准时?归家,明明那个家里并无人等他回去,他却依旧坚持,竟是……有些可笑的痴情。

像他这样冷血残酷的人竟是个痴情种?

年轻天子心中嗤笑。

正想着,下首坐着的郁国公起身揖礼,纵使?权倾朝野,片语成?旨,他对他却从?未僭越失礼。

“还请陛下允臣……”他说到?一半,脸色骤变,看了眼茶几上喝完的茶水,再朝他看来,那双形似桃花瓣的好?看眼眸里有着惊讶,那惊讶又似藏着破碎星光,像是……心伤?

这等冷血人物会心伤?他有什么好?伤心悲戚的?

先背叛,先动手的人难道不是他自己?!

年轻天子心中冷嗤,将那丝不该起的情绪压下。

为了今夜,他谋划数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要怪就怪郁国公不够谨慎,以?为五千金吾卫成?不了事。

天子心思才落,下首离他最近的郁国公倏然往前,速度快得不可思议,等他回过神,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已经?死死掐在他颈部,用的力气稍大,他顿感窒息,所有话语皆噎在喉间。

“陛下!”

“国公爷!”

下方众人微乱。

能在除夕这夜留宫守岁的大臣不多?,他今日还特地留了两位年高德重的老?大臣。

“国公,你这是何?故……”下方老?大臣正欲劝说,又像发觉出什么,看着上首,话语戛然而止。

年轻天子奋力扳着扼住咽喉的手,想将自己解救出来,想让后殿隐藏的金吾卫冲出来,将这人碎尸万段!

可他瞪大眼睛,却吐不出半个字。

那只手力气太大。

他一直知道郁国公武功极高,且天生神力,却没想他已中毒却还有如此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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