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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所到之处, 所有人皆跪拜,唯有姜芙不会。

她不跪,他也不介意。

本来以为她回医馆去了, 谁知道竟来了这里,对于崔枕安来讲,当真是意外。

而他才醒过来便出门, 这对姜芙来说也是意外。

虽他装得极好,可是在姜芙这个医者的眼中不难看出,他走起路来很是吃力, 虽然已经掩得极好。

她明白, 这人是最擅于打肿脸充胖子的, 就算内里已经千疮百孔了,却仍可以作出一副无伤无痛的样子来迷惑任何人。

从前他就是这样, 迷惑了先帝, 迷惑了京中所有人, 亦包括她。

她能这般, 闻会明也没想到,只是稍稍侧目看了她的裙摆。

能这般无礼,可崔枕安都不生气, 不动怒, 这着实也在闻会明的意料之外。

一切好似自然的没有发生,崔枕安命人起身。

他此一来, 就是为了鼓舞仕气。

他受了伤这么些天,外面诸多猜测,只有让他们众眼看着他们的太子殿下好端端的还站在这里, 就能安定军心。

闻会明是聪明人, 他知道, 这两个人,并非似姜芙先前所讲的那般,果真断了。

这样看来,怕是断不了。

闻会明很有眼色,带着人以查防布图的借口离了此地,且让给他们两个人一处空楼。

这会儿日头正午,两个人于城楼之上立了出两个影儿。

崔枕安有些体力不支,单手扶住城墙,身子重心也都压在上头。

不难看出他在死撑,姜芙朝前行去,手掌亦盖于城墙砖石之上,这砖石已被午时日头烤得灼热,有些烫手。

她环目四周,守军离得远,于是才道:“若是撑不住就回去吧,何苦来的?”

见当真瞒不住她,崔枕安轻轻一笑,鹤目微眯,“我若走了,他们就都以为我死了,崔初白若看不到我,说不定会大肆放手进攻。援军未到之时,我如何能躲。”

“夜里援军一到,来日我定将崔初白杀得片甲不留。”

提到崔初白,他目中狠厉再现,这样的崔枕安,漫身的杀气,讲实话,这才是真正的他。

“当初他在京中,你们谁也没发现他的狼子野心,现在到了这个地步,才恍然,”姜芙有些幸灾乐祸,“被人欺骗的滋味不好受吧。”

她意有所指,崔枕安当然明白,下巴微收,高挺的鼻梁被阳光照成了通透色,“若再有一次,我不会再骗了,至少不会再骗你。”

“若是这次我战败,我死在崔初白的刀下,你心里会高兴吗?”

他明知故问。

即便他们二人是陌生人,姜芙也不愿意当朝太子死于小人刀下的。

“欠我的东西都没还清,你凭什么说死就死?”轻捏粉拳,姜芙目光朝前,望着前方一片黄沙。

这话让人不免欣喜,崔枕安干涸的唇角勾起灿笑,望向她的侧脸,这些年他容颜未变,似姜芙又不似。

“好,”有些话不必言说,他已懂得其中深意,只要他不死,该还的就都会还给她,她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哪怕是这条命,“你不让我死之前,我不死。”

轻抿唇角,姜芙竟笑了,那笑意似春花,甜到崔枕安的心里。

崔初白与崔枕安很像,却又不完全像。

崔枕安攻于心计,而崔初白同样,却更爱酒色。

从前在人前伪装压抑自己的本性,一回到北境,独掌大军,他便露了本来面目。

季玉禾原本已经认命了,跟不得崔枕安,跟了崔初白也算是对她的一个补偿,可谁知,表面光风霁月的人,竟是这样一个伪君子。

对她没有半分爱惜,甚至万分嫌弃羞辱。

自打上次之后,她整日食难下咽,忧心不已,夜不能寐,为自己来日愁苦。

随嫁的奶娘着实看不下眼,亲自下厨给她做了家乡菜,只盼着她好歹能吃上一口。

可这回仍旧是如此,季玉禾一口也不肯用,只是愣坐在窗前望天。

这几日奶娘愁的也白了头,只能一遍一遍的劝道:“小姐好歹吃一些,你这样折腾下去,身子受不了,肚子里的孩子也受不了啊。”

奶娘急的直掉眼泪。

不提孩子还好,一提孩子,季玉禾心悸惶动。

她的手轻轻抚在肚皮之上,悲从心中来。

她知道,崔初白对她的厌恶最多是来自于对崔枕安的仇恨,可是她不怨恨崔枕安,因为季玉禾知道,崔枕安从来没有想要娶她的意思,先前在北境是如此,后来到京城亦是,更多时候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起初让她嫁给崔初白,亦是想着他位高权重,会给她高贵的身份和安宁的一生,事实呢,事实是连崔枕安也被这个小人给骗了。

自打那日从他的殿中出来,季玉禾便意识到了,他说的不是气话,更不是醉话,这一生他都不会让自己好过!

季玉禾虽是闺阁女子,但是不代表她蠢。

去母留子一说自古有之。

她若这次生下的是个儿子,崔初白会杀了她留下孩子,若是女儿,怕是她们母女要一起死!

做了母亲的人,便再不是为自己活着,她亦是如此。

她要为自己想个后路。

这个念头一起,肚子里的孩子打了个滚儿,母子连心,似是也感受到了季玉禾的深思。

这一下,更让她坚定了念头。

挺起身子,目光重炬,“奶娘,现在前方战事如何了?”

这一问将奶娘问了一愣,奶娘在她身边侍候了近二十年,她何时关心过战事。

她虽不懂,不过还是将自外面闲言碎语听来的一一讲与季玉禾听,“只听外头人传,说是太子殿下被人重伤,生死未明,又说现在太子身在黎阳,被北境军困住,不过这些老奴觉得虚无缥缈,不像是真的。”

连奶娘都想到的事,季玉禾自也能想到。若是崔枕安真的出事,崔初白早就举军一路上京,哪里还能被一个小小的黎阳城困住。

她猜测,现如今崔枕安应该尚在黎阳,且崔初白不敢与他对峙,正在僵持之中。

这此行崔初白亦是报了必胜的决心,他只能进,不会退。

沉默片刻,季玉禾突然又问道:“奶娘,你觉得咱们还能回京吗?”

这一问当真给奶娘问愣了,她只当是季玉禾伤心糊涂了,明明知道她心里委屈,却也不得不劝道:“小姐,咱们生为女子,就是出嫁从夫,你既已经嫁到这里来,往后便再回不得京了。”

“那日王爷只不过是喝多了,与你说了几句醉话,好歹他还会顾念你母家的颜面,等孩子生下来,王爷就会想通了,您好歹还是名正言顺的王妃.....”

这些话或是先前季玉禾还会听上一听,可是如今,她便再也不敢信了。

崔初白那人的本性就是残暴无情,哪里会对她有一分情义。

与其把性命绑在别人身上,倒不如自己做主。

“奶娘,我饿了,要吃东西。”话落,她自椅上站起身来,一改先前的消沉。

“好,好,我这就去将菜重新给你热了!”见她肯吃东西,奶娘还以为自己的劝说有效。

实则不然,季玉禾心中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吃饱了才有力气。

不多时,饭菜重新热上,香气袭人。

因她在孕中,饮食清淡,才坐到桌旁,季玉禾便又道:“想来王爷也许久没有吃到京城的菜式了。”

“他虽生长于北境,但他说过,京城的菜式更合他胃口,”季玉禾一顿,“奶娘,劳烦你再去做两道京城的菜,一会儿我端去给王爷下酒。”

季玉禾素来心高气傲,这些日子可谓是与崔初白硬碰硬,难得有和软的意思,奶娘不敢耽搁,连连应下,做饭去了。

她这一走,季玉禾又屏退殿中旁人,她胡乱扒拉了两口饭食,而后转身站起来到内室。

榻上玉枕之下稍稍摸索,便摸出一把短刀,长度不过小臂,刀柄镶嵌黑耀宝石。

她自小身子弱,夜半常有鬼魅入梦,为了安枕,其父便找匠人打造了这把匕首为她安枕,柄身以狼骨所雕刻,黑耀宝石以镇妖邪。

这是她带到身上唯一的利刃。

藏于衣袍上刚刚好。

这一翻折腾,她的肚子又翻动起来,如今月份大了,她行动有些笨重,不过来好,她还能撑得住。

温热的掌心抚上肚子,另一只手指腹抚于黑耀宝石之上,低声喃喃,眼神坚定,“宝贝,我得为咱们母子寻个前程,我不能让这个逆贼把咱们都毁了。”

肚皮中的小手小脚似十分听母亲的话,又稍动了动。

这也更让季玉禾下定了决心。

奶娘做饭倒是快,不过半个时辰,便烧了两样菜,都是平日里崔初白最爱吃的。

可奶娘犹嫌不够,看着季玉禾的脸色道:“这些够吗?要不要再多添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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