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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嘴上说要等手术才改名, 私下里已经偷偷练起了签字。

雨下透了,接下来一连几天的天气都非常好。

下午不那么热,明危亭会把骆炽抱去沙滩上晒太阳, 每次帮他洗好画笔回来, 都看到画板下的沙滩上写着格外端正的“明炽”。

沙滩上的字留不住, 不等被看清就火急火燎地被其他沙子填平,影子先生也配合地装作完全没看到, 蹲下来把画笔专心一支一支搭在画架旁边。

骆炽耳朵还烫,把证据用沙子仔细埋上,确认过完全看不出, 终于松了口气。

他伸出手, 摸了摸洗得干干净净的画笔, 下意识就要开口要道谢, 又把话咽回去:“影子先生。”

明危亭这才把视线挪回来,笑着学他说话:“火苗先生。”

骆炽显然喜欢被这么叫,整个人都跟着又精神地坐直了点, 背在身后的右手慢慢挪出来,示意他伸出手。

明危亭把手伸过去,掌心里多出一个只有指节大小的海螺。

不是螺壳, 藏在里面的柔软螺肉有种类似珍珠的色泽,还在灵敏收缩, 碰一下就会飞快冒泡。

“可以养。”骆炽说,“可以长大。”

明危亭点了点头:“好。”

骆炽准备好了要说的话,都还没来得及正式开始, 实在忍不住好奇:“好什么?”

“带回去, 帮火苗养。”明危亭说,“等他手术康复痊愈了, 就邀请他出海一起玩,想要看一次海螺就要用一首歌来换,等小海螺长大再还给他。”

骆炽只是想在手术前留个念想,完全没想到这么多,睁大了眼睛:“长大要很久。”

明危亭点头:“那就出海一起玩很久。”

他陪骆炽画了几天画,已经对辅助工作很熟练,找出几管颜料,把调色盘里快被用完的颜色补上:“第一站想去哪?”

骆炽张口愣了半晌,垂下视线笑出来:“加勒比海。”

“好。”明危亭又点头,低头对那个小海螺说,“跟我们去加勒比海。”

……影子先生一定是弄到了本功力相当深厚的追星秘籍。

骆炽热腾腾自愧不如,摸过画笔怼进调色盘里,继续专心画画。

绘画这门行当,光靠天赋和色感当然不行,基本功也同样重要。

骆炽专门学过一段时间,后来虽然因为公司的事逐渐忙起来,也一直用这个当作放松,手上的工夫并没扔下。只是画出来的东西越来越不满意,就没再给人看过。

骆炽左手没练习过写字,但能拿画笔。他这几天都在废寝忘食地专心画一幅画,连出来晒太阳也要把画架带出来。

画的进展很快,颜色已经涂满了画布,可惜除了他自己谁也看不懂。明禄陪着先生趁深夜研究了半天,依然只是看出了一些交叠的色块。

反正谁也看不懂,骆炽也不介意影子先生围观,大大方方地展示画面:“好看吗?”

明危亭刚托禄叔把那个小海螺用海水养起来,正站在骆炽身后看他在画布上涂抹,听到骆炽询问就走得更近。

他俯下肩,一只手扶在骆炽的背上,和骆炽一起看那张画:“好看。”

这也的确不是粉丝来哄偶像开心。

暂时还猜不出画面的内容,并不影响那些颜色对视觉造成最直接的冲击。

颜色本身并不包含任何情感,它所引发的情绪来源于人类对它们的天然认知,哪些热烈、哪些痛苦、哪些更会让人联想起沉默和哀伤。

色彩的交汇会让画面生出仿佛流动的错觉,即使是最理智的人,也会在某一个瞬间被蓦然触动,和那个完全不了解的世界劈面相逢。

骆炽面前的画布主体颜色并不热烈。明禄叫人收集过他的画,不知什么时候起,骆炽就再没办法很好地使用那些充满热情的颜色,画面变得安静,有些像是被隔了一层雾。

但那些画反响其实也很好。远在国外的那位创始人并没因此觉得作画人的水准有下滑,他还在等新的作品,而身边的人也遵从骆枳在遗产安排里的意愿,并没有告知他实情。

眼前的这张画并不热烈,也完全算不上活泼。

那些颜色交叠融合,有种异常柔和的安静,像是最激烈肆虐过的海上暴风后,晴空下朗照的平静水面。

明危亭侧过视线,看着正专心调色的骆炽。

骆炽做这件事的时候非常认真,有种和玩吉他时迥异的近乎纯粹的极静的专注,但要真的仔细透过表象去看,会发现这两个时候的状态其实并没有不同。

比起骆炽喜欢的这些东西,骆炽其实不那么喜欢说话——发现这一点,其实让不擅长说话的明先生毫无道理地感到些许安慰。但同时也更难得地生出紧迫感,毕竟以后家里的两个人,总要有一个负责张嘴。

但骆炽只是不太喜欢说话,绝不是不表达。

他在想什么,只要去听他弹出来的曲子,去看他画出来的画,就能知道。

骆炽在画面的左上角那一小片调着蓝色,深深浅浅地不断涂抹,一直到那片蓝色像是彻底延伸出去,和画布外的天空融在一处。

明危亭被他吸引,甚至抬手去摸了摸,才确认那一片画布并没有离奇地忽然溶解消失掉。

“其实没多难,只是调色技巧。”

骆炽这么解释,还是眼睛亮亮地盯着他:“厉不厉害?”

明危亭只是看着他,眼里就透出笑:“厉害。”

他发现自己越是和骆炽在一起,这种忽然冒出来的、完全放松的笑意就越多,明危亭抬手摸了摸他的耳朵,轻声问:“怎么会这么厉害?”

骆炽被夸得耳朵通红,深吸口气定了定神,摩拳擦掌决心给他来个更厉害的,又去右下角调色画金色的沙滩。

明危亭帮他整理了下袖口的高度,接过调色盘,按照骆炽的指导倒好清水。

骆炽这些天一直在养病,穿的也大多都是以宽松舒适为主的家居服。但这几天他忽然自己想要穿衬衫,还主动拉上影子先生和禄叔,照了两张照片。

骆炽倒了些水,正用画笔把颜料一点点晕开。他垂着眼睫,睫毛的尖端舀起来一点太阳光,看起来就像是和他笔尖一样的金色。

明危亭叫人按他的尺寸订了衬衫,穿在他身上很合身,剪裁得当,并不会显得支离瘦削。

骆炽把衬衫的领口稍稍打开,袖口卷到手肘,气色很好,几乎看不出是在生病。

这些天的太阳完全没能把他晒黑任何一点,只是偶尔阳光太烈的时候,皮肤会被晒得发红。回到房间过不了多久,就又会变回原本的冷白。

骆炽终于察觉到他的注视,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立刻放下画笔,主动摊开任影子先生抽查:“涂过药了,医生说这次不会晒伤。”

明危亭不是在想这个,但还是决定因为这种优异表现颁奖,拿出一颗糖放在骆炽手心。

骆炽确认过是水蜜桃的,眼睛立刻弯起来。

他吃糖用不着帮忙,一只手把糖捏稳当,熟练地咬住包装灵活一撕,就把里面半透明的粉色糖块顺利衔进嘴里。

明危亭接过包装纸,摸了摸他的头发:“只吃一个味道,不会无聊?”

“不会。”骆炽含着糖,声音有一点模糊,“有别的味道也会吃。要是能选的话,还是最喜欢桃子的。”

他特别喜欢的味道和东西其实就只有那几样,更多的兴趣爱好都是当初出道的时候,为了回答问题而回答问题,想方设法凑上去的答案。

任姨之前给龚导演去信的时候,讲那个故事的同时还打趣过,要养好一团火苗简直不要太容易。

你只要把他放在能遮风挡雨的屋子里,给他提供能填饱肚子的食物和水——只要是能吃的,是什么其实区别不大,然后再把吉他给他。

剩下的就是每天一块桃子味的糖、一沓白纸、足够多的颜料。等到晚上快睡觉的时候,去陪他说话,让他能抱着点什么东西睡着。

只要这么养,小火苗就能长成大火苗,最后变成一团特别自由的火,去想去的地方。

……

任姨当然不舍得只是这么养小火苗,所以骆炽在任家的那三年,每天其实都非常忙。

忙到不行。不光要被姨姨从房间里拽出去晒太阳,还会被拽去一起研究不放鸡蛋的点心,一起看心理学的书。

骆炽经常一不小心就会被拽出房间。有时候是去游乐场在海洋球里打滚,有时候是各种宴会和沙龙,更多的时候是特别想看的画展和艺术展,特别好奇的科学展览,特别期待、期待到睡不着的草地音乐节。

这几天的时间里,骆炽就都在事无巨细地给影子先生讲这些经历的细节。

他给明危亭讲一场草地音乐节。早上的露水把草地洗得翠绿,太阳一出来湿漉漉的水汽就不见了。每个人都不问对方是谁、也不问过去发生的任何事,世界好像短暂地只剩下阳光、风、草地和音乐。

散场的时候他和任姨被人群挤散了,他那时候已经是特别沉稳冷静的大火苗,再紧张也只是把汗全攥到掌心藏着,想办法跳到了还没被拆走的舞台上。

任姨果然一眼就看到了他,飞奔过来把他紧紧抱住,心跳得比他还快。

“做得特别棒。”任姨用力表扬他,“以后火苗要是找不到姨姨了,就去更高的地方。”

“去更高的地方,一直往高走,走到所有人都看得见。”

后来在病床上,任姨抱着他,额头轻轻碰他的额头:“姨姨一定在向所有人夸,我们火苗这么棒,有这么多人喜欢。”

……

“火苗。”明危亭一直在找合适的时机,他看着骆炽专注地描绘那些细密的砂砾,沉吟许久才又抬起手,轻轻揉了下他的头发。

明危亭低声说:“有很多人喜欢你。”

骆炽的动作顿了下,依然慢慢画完最后的几笔,从画布上抬起视线。

他成功让右下角的画布消失在了沙滩里,把画笔搁在一旁,又抬起头,看着神色认真的影子先生。

明危亭知道自己上次对他说这件事,骆炽只是问都不问地直接相信,却并没有当真。

骆炽完全积极地配合治疗和心理疏导,完全努力地一步都不停地往前冲刺着跑,不去想任何多余的事,不给自己留下任何喘息时间地好起来。

骆炽知道自己的时间并不充裕。

即使是荀臻,也在术前告知中下意识忽略了有关风险的部分——这部分内容对他们而言,原本也没有任何谈论的意义。

风险固定存在,能做的就只有尽人事。既然能做的都已经做到,最后那部分虚无缥缈的“概率”就只能交还给命运来裁定。

骆炽的身心状态都已经被调整到最好,会有最权威和有经验的临床医师来负责手术,手术方案已经被讨论过太多遍,每一刀落在哪个位置都有过模拟……

但那毕竟是一场开颅手术,可能会发生的危险和意外依然蛰伏在每一步,再充分的准备也没办法绝对抹除。

所以明危亭也知道骆炽这几天是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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