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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公主既不争辩,也不躲闪,只管趴在地上,继续哭喊“父皇救命”。把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听得肝肠寸断,又抬手抹了两把眼泪,用颤抖的声音吩咐:“行了,别打她了。无论是不是她做的,朕替她担下了便是!”

“谢父皇!”安乐公主一骨碌爬起来,冲到李显身边,双手抱住了他的肩膀。眼泪滴滴答答落在李显的肩膀上,隔着铁甲,都隐约“发烫”。

应天神龙皇帝心里,如同明镜一般清楚。百骑司那边所谓没有经过核实的口供,才是真相。白马宗,土匪,刺客,都跟安乐公主有脱不开的关系。然而,作为一个父亲,他却舍不得将女儿交给国法处置,所以,只能含着泪,幽幽叹气。

看到李显的态度,终于如自己预期那样彻底软化,韦无双偷偷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故意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低声吩咐,“松开你父亲,有点儿人样!他披着铁甲,已经很沉了。哪还有力气支撑你。”

“是,母后!”安乐公主娇滴滴地答应,旋即松开李显,顺手将自己背后的小斧子也解了下来,轻手轻脚放在了书房门口。

“圣上,那遇刺之人,可是张潜?!”看了一身轻松的女儿一眼,又看了一眼无可奈何的丈夫,韦无双摇摇头,压低了声音询问。

“明知故问!”李显冲她翻了翻眼皮,转身,缓缓走向了书案。

妻子刚才打女儿,完全是在打给他看。那句“百骑司谁有那么大胆子,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也是专门说给他听。还有,还有女儿的求救声,恐怕十有七八,也是预先练习过的,否则,不可能与妻子的动作,配合得那样默契。这些,他都知道,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心里头跟镜子一般,可此时此刻,除了装糊涂之外,他别无选择!

“父皇,是从哪里得来的这套战甲,看上去,隐约跟画像中的曾祖父有七分相似!”安乐公主返身折回,看着李显的蟠龙甲,大拍他的马屁。

如果换作平时,有人说自己像太宗皇帝李世民,李显肯定龙颜大悦。然而,今天听了自家女儿的马屁,他却又竖起了眼睛,“回去之后,闭门思过两个月!非朕的旨意,你不得离开家门半步。”

“父皇——”安乐公主不知道自己为何又惹了李显生了气,登时,眼泪又在眼眶里转圈儿。

“七郎,又怎么了?”没想到李显忽然又翻了脸,皇后韦无双也被弄了个满头雾水,走上前,轻轻拉住自家丈夫的手指。

“你是朕的女儿,朕不想自残骨肉,但是,朕却不傻!”李显却不想再给妻子和稀泥的机会,抬起另外一只手,径直指向门口,“怎么,朕的话,你不打算听么?回去闭门思过!杀人灭口,谁不会。满朝文武,随便拉一个人出来,恐怕做得都比你干净十倍!”

“父皇息怒,女儿遵旨就是!”安乐公主委屈得满脸是泪,蹲身行了礼,掩面而去。李显心中的愤怒无从发泄,抓起书案上的银碗,狠狠砸向了她的背影。

“叮当当当当——”银碗与地面接触后跳起,发出一连串悦耳的回声。李显又迅速将手探向的瓷钵,却看到了钵中妻子亲手熬制的莲子羹,愣了愣,将手硬生生按在了书桌上,气喘如牛。

韦无双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失去了对丈夫心态的掌控,愣了愣,不敢多问。缓缓走到李显身后,轻轻抱住了对方的后腰。

李显隔着铁甲,依旧感觉到了妻子的柔情和不安。脸上的怒火再度缓缓熄灭,半晌之后,抬起手在对方的手背上拍了拍,轻轻叹气,“行了,不关你的事情。朕不给安乐一个教训,她早晚得自寻死路!”

“臣妾知道你是为安乐好!”韦无双将头贴在丈夫的后背上,嘴里发出猫叫般的回应。“是臣妾,平素对她太娇纵了。”

“不怪你,她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李显轻轻挣脱妻子的拥抱,转过身,拉着对方的手,低声补充,“希望她知道收敛吧,否则,唉……”

“要不,给她找个丈夫,早点让她再嫁了?!女人么,有了丈夫,自然就没心思再惹是生非了!”韦无双心里清楚地知道,安乐公主肯定不是无辜,犹豫了一下,果断拿家务事来分散李显的注意力。

“嫁给谁?武延秀?那就是个夸夸其谈的草包!”李显果然忘记了继续跟安乐公主生气,皱着眉头,不屑地回应。

“做了皇家的女婿,草包一点儿有什么不好?”韦无双却不赞同他的意见,笑着轻轻摇头,“安乐性子强势,武延秀草包一点儿,二人婚后才好相处。况且,有陛下在,还能少了他们夫妻俩的荣华富贵?他们夫妻俩以后什么都不做,只管吃喝玩乐,才是正理。努力上进,反倒是麻烦!”

“嗯——”李显的眼睛一亮,沉吟着点头。

按照他眼里的英才标准,武延秀肯定差着十万八千里。可如果按照皇家女婿的标准,武延秀身上的缺点,反倒算不得什么了。甚至,有可能还是优点!

“如果圣上不反对,臣妾就着手安排他们婚事了?”终于再次清楚地摸到丈夫的心思,韦无双又偷偷松了一口气,笑着询问。

“你是皇后,这种事情,原本就该你做主!”李显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点头。

“七郎是一国之君,总得先让七郎满意才行!”韦无双眉开眼笑,柔声回应。随即,目光又扫向李显身上的蟠龙铠甲,笑着夸赞,“七郎身上铠甲从哪得来的?裹儿刚才其实一点儿都没说错。七郎穿上它,隐约有太宗之风!”

“军器监自己炼出了镔铁,所以就打造了一套铠甲给朕。还有书案上那种骑兵战甲,也送了十套给朕的千牛卫试用。”有股怒气,再度涌上李显心头。咬了咬牙,他低声给出了答案。

“镔铁是什么铁?”韦无双敏锐地感觉到了怒火存在,故意装傻分散李显的注意力。

“就是一种波斯或者天竺那边的精钢,因为花纹特殊,所以东晋以来,皆称其为镔铁。价值原本与白银仿佛,打造兵器之时,能在刃上用一点,就可以令兵器脱胎换骨!”李显心态,果然又被她成功“牵引”,耐着性子,低声解释。“打造铠甲,就像朕身上这套,二十步之外,强弩无法穿透!”

“啊?!”韦无双的脸上,立刻出现了惊喜的表情。迅速蹲下身,向李显道贺,“臣妾恭喜圣上,又得一镇国之宝!今后,我大唐将士,人人身披镔铁甲,手持宝刀宝剑,旌旗所指,敌军如土鸡瓦狗!”

“哼!”李显听了,忍不住又怒火上撞,“就在前天,那个摸索出炼制镔铁秘法之人,差点死在咱们的女儿手里。朕此刻穿着他进献的铠甲,却琢磨着,如何给自己女儿开脱,朕,唉——”

除了叹气,他的确无其他话还有脸说出来。如果想做一个有道明君,他就不该寒了忠臣之心。然而,比起做有道明君,他却更舍不得自己的女儿。

“又是那个张潜?!”韦无双终于明白,为何刚才安乐公主提起铠甲,会让李显火冒三丈了。换了自己,当时肯定也会觉得亏心。

然而,没等李显再度数落自家女儿的过错,她却嫣然一笑,低声说道:“此人倒是个有心的,不枉七郎一直对他青眼有加!”

“换了任何人,能做出他做的那些事情,朕也不会亏待!”李显知道自家妻子想表达什么意思,想了想,悻然回应。“甚至,会赏赐得更多,也更为器重。”

“他与国有功不假,可即便是太宗皇帝,也不可能像七郎这样,短短半年之内,三次擢升一个人。从布衣,一路擢升为秘书少监。”韦无双不肯附和丈夫的意见,笑着摇头。“不信,七郎可以举一个例子出来?”

“这……”李显脑海中,迅速出现了苏定方、马周、薛仁贵等名字,却不得不承认,韦后的话没错,张潜的升官速度,的确太快了一些。不知不觉间,就超过了大唐立国以来的所有名臣。

“的确没有,无双说得对!”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喜欢赖账的人,发现自己错了,立刻苦笑着点头。

“那他遇到截杀和行刺之后,可否派人向七郎告状了?”韦后却忽然又换了一个话题,低声追问。

“没有。他将擒获的犯人,全都交给了柳河县,然后就继续前往阳城公干了。”李显心中觉得愈发内疚,叹息着回应。

“那就对了,他果然是个知道感恩的,不枉七郎以国士之礼相待!”韦后又笑了起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轻松。

李显的心情,迅速受到妻子的感染。也笑了笑,轻轻摇头,“他是文官,遇到风险,自然会上报有司,不向朕告状是应该的。与知道不知道感恩,能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