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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谦文忙碌了一辈子,现在终于可以好好休息。

他的葬礼流程很简单,但他的同事、知己、学生全部亲赴葬礼,送他最后一程。

如《新公报》等专业杂志,也刊登了相关的文章,在报纸上缅怀他的逝世,称“北平大学文学院失去了一位极好的院长,北平文坛失去了一位学识出众的学者,华夏失去了一位睁眼看世界的先贤”,话语间多番推崇。

在邓谦文逝世后,关雅就因为悲痛过度病了一场。

这两三个月里,邓谦文因病煎熬,关雅其实也在陪着他煎熬。

衡玉拜托已经回到家中的季曼玉帮忙照顾关雅。

她则全程组织这场葬礼,送她的先生最后一程,看着他长眠于一处山清水秀之地。

“先生,待到山河光复,那时我来这里与你一同饮酒庆贺。”

衡玉离开墓园,重新投入忙碌之中。

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孙钱准备一批美金,她要送去给谢世玉。

孙钱还以为是和往常一样准备二十万美金,但在听到衡玉报的那个数目后,孙钱忍不住愣了愣。

衡玉解释一句,“我听说他们组织想要从苏联买几架飞机。”

孙钱顿时知道这一次为什么要筹备这么多钱了,“好,我会尽快把钱凑齐。”

交代完这件事,衡玉又与孙钱沟通起各地工厂的生意问题。

很快,她就从孙钱口中得知,因为东瀛人在一些城市太过咄咄逼人,那几个城市的学生和市民自发行动起来,掀起一场抵制日货的行动。

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场行动甚至惊动了日本大使馆。

孙钱为他们的行为叫好,“我们的工厂开得越来越红火,生意也越做越好,但当生意和东瀛那边有冲突时,对方总是会使些手段让我们有所折损。”

虽然他不怕这些手段,商业竞争嘛,这多正常。

但怪恶心人的。

衡玉问道:“日本大使馆有什么举动?”

“他们向政府施压,说要让政府严惩闹事的学生和商人。”

衡玉蹙起眉,比起孙钱,眼界更高的她察觉出更深的东西,“战争要来了。”

野兽已经不满足于现在所掠夺的一切,它想要更进一步了。

孙钱微愣,一时间没想明白她是如何判断出来的。

“继续加大药品的生产,如果日后战争爆发,必须确保药品的供应不会出现问题。”

“还有,和红十字会那边的合作进行得怎么样了?对方有没有同意进军营教战士们做简单的伤势处理?”

孙钱连忙点头,“已经同意了,行动所需的钱都由我们这边垫付,而且我们会无偿捐赠一大批药品。”

红十字会遍布整个华夏,衡玉要和他们达成的这场合作,不仅只是在北平开展。

所有可能会掀起战争的地方,都应该要进行这么一场教学。

——

东北,某军营里。

现在是早上,军队的士兵们正在进行日常操练。

韩兴学少将穿着夏季的军装,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口抽烟。

很快,军营外就传来卡车轰鸣的声音。

紧闭的铁门被打开,卡车缓缓驶进军营,停在韩兴学前方不远处。

红十字会的人穿着统一的服饰,从卡车上跳下来。有军队的人迎上前,帮他们搬东西,领着他们前去广场。

“老师在看什么?”

身穿军装的季复礼从容走到韩兴学身边。

蓝色军装穿在他身上极合身。

脸长得好,以至于就算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军服,旁人也总是会第一个注意到他。

韩兴学听到季复礼的声音,扭过头笑,

“我问过红十字会的人,听说他们会进军营开展教学,还是某个大商人先行提出来的建议。我在想是哪个商人这么有眼界和担当,不知道我听没听过对方的名头。”

季复礼看到他指间掐着的烟,眉头皱了皱。

老师在战场中厮杀多年,身上暗疾不少,开春就病了一场,医生已经严令禁止他吸烟了。

韩兴学瞧见,连忙道:“就一根,就一根,我烟瘾几十年了,说戒也不是一下就能戒掉的。”

季复礼的眉头这才舒展开,他回应韩兴学先前那句话,“老师如果好奇,可以去问问。”

“这倒是不必了,也就是无聊随便想想。”

季复礼提议,“如果无聊,老师要不要过去看看?”

瞧见韩兴学点头,季复礼落后他两步,跟着他往操练场走去。

只有操练场才能容纳下那么多士兵,所以红十字会就把教学地点定在这里。

士兵还在进行操练,只不过红十字会的人走来走去,还有搬动桌椅的动静,他们操练得都不是很专心,偶尔会分神去瞧一瞧红十字会的人在做些什么。

韩兴学走到操练场,看到他们这副左顾右盼的模样,笑骂一声,“出息呢,因为这些事就分神。”

季复礼跟在韩兴学身边,目光也落在那些士兵身上,“他们都还年轻嘛。”

是的,年轻。

他今年二十三岁。

而军营里,比他年纪小的士兵占据了绝大多数。

韩兴学笑了笑,也没纠结这个问题。

两人站着的角落不引人注意,大概站了有十分钟,这场常规的操练就结束了。

军官吹着哨子让所有士兵集合,就地坐下来。

士兵们年龄轻,新兵众多,盘腿坐下来后都在交头接耳,好奇发生了什么,那些人是谁,过来军营干什么。

问那些人是谁的士兵被旁边的战友推了一把,“他们身上的衣服标识你不认识吗?是红十字会的人。”

“噢噢噢,我这不是没注意吗,光顾着兴奋去了。不过红十字会的人过来军营做什么?”

红十字会的人很快就整理好一切,他们拿着有些简陋的大喇叭,开始给士兵们介绍一些简单的救助护理措施、包扎手法,连着讲了几遍,担心他们没听懂,还叫了不少人上去做示范。

偶尔有士兵听得走神,脑门就挨了一记。

不是军官,而是身边的战友。

“保命的东西呢,给我认真学着点。”

韩兴学和季复礼都是正统军校出身,对这些知识并不陌生,季复礼听了好一会儿,笑道:“这些我在学校就学过,以前怎么没想到要把他们教给军营里的士兵呢。”

韩兴学点头,“不仅是你,我也没怎么注意过这个问题。”

他不免又夸了一下那个在幕后推动这场教学活动的大商人。

而此时,被一位少将夸奖的“大商人”季衡玉现在正在西餐厅里吃饭。

请客的人,是她未来姐夫庄子鹤。

就在昨天,庄子鹤和季曼玉终于确定了关系。

他们的感情表露出来并不是浓烈的模式,而是带着细水长流的温情。

两人就在慢慢的相处和了解中,水到渠成走到了一切。

衡玉舀了口冰淇淋放进嘴里,冰冰凉凉的,在夏天吃特别惬意,“真是好事多磨,我等着庄先生以未来姐夫的身份请我吃这顿饭,等了有快两年时间了吧。”

庄子鹤哈哈一笑,“我也早就想请你吃这顿饭了。”

看得出来他很高兴,往常时候他笑起来都是淡淡的。

季曼玉嗔衡玉一眼,“吃东西都堵不上你的嘴吗,对了,冰饮吃上两口解馋就好了,你身体不适合吃太凉的东西。”

衡玉没反驳,她在这方面素来克制,现在也就是尝一尝味道。

来到这个世界,别说冰淇淋了,稍微重口味一些的东西她都很少碰。

一起吃过饭,衡玉把空间留给两人,她坐着黄包车去探望关雅。

关雅的病已经好了,但整个人消瘦许多,精神还有些憔悴,不过已经从邓谦文的逝世悲痛中走了出来。

衡玉陪着她散步聊天,一起用过下午茶后才告辞离开。

关雅叫住她,“先等等,我这两天收拾老邓的遗物,发现他留了一些东西给你。”

——是几本《梦溪笔谈》和一本《浮生六记》。

几本《梦溪笔谈》看着都很新,《浮生六记》折痕很多,一看就知道原主人经常翻阅。

衡玉看到这几本书,顿时就笑了。

“在笑什么?”

衡玉伸手接过几本书,把它们塞进布书包里,俏皮道:“这是我和先生的秘密。”

关雅笑着摇头,“看来我被排除在你们的秘密之外了,好吧,反正老邓总是神神秘秘的,我也懒得好奇他那些事情。”

“快回去吧,天色不早了,路上小心啊。”

衡玉点头,走出巷口坐黄包车。

“去邮局。”她说道。

“好嘞,您坐稳了。”

黄包车夫吆喝一声,拉着黄包车稳稳当当往邮局跑去。

到了邮局时,已经到下班的时间了,街上行人匆匆,都是忙着从工作的地方走回家,吃上热气腾腾的晚饭。

天色暗下来,还飘起了细雨。

衡玉到了邮局门口,先去买了把伞,这才进邮局去寄信。

邮局的工作人员眼熟她,倒也没急着下班离开,而是先帮她把寄信手续办好了。

等衡玉从邮局出来时,天上已经下起小雨,街道上没什么行人,就连那些摆摊的小贩也都收摊走了。

一时之间,街道冷清得很。

这时候不好等黄包车,衡玉在邮局门口站了会儿,撑着伞走进雨幕中,打算走到巷口看看能不能找到黄包车或者汽车。

她的步伐不快不慢,目光还很悠闲的在街道四周晃着,偶尔低头看一看地下。

突然,衡玉停下脚步。

她的目光定格在不远处的雨水中。

雨水汇聚成一股,从前方那个隐蔽狭窄的巷道里流出来,带着淡淡的不正常的红色。

——是血。

衡玉在原地站了几秒,沉吟片刻,快步走到那狭窄的巷道前,转身往里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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