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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上一世见识过的那些为了钱而写剧本,最后将自己的灵气和口碑都消耗殆尽的好编剧;

想起上一世见识过的那些为了赚钱而写书,于是灌水,于是批量生产,于是极限消耗自己的灵气和对小说的爱,乃至过于疲惫,甚至丧失倾诉欲,完全写不出有趣故事的,原本很有灵气的作者……

人可能到对自己原本热爱的东西彻底厌恶时,都未曾想过,自己早就该放慢脚步去充电,而非无节制的消耗自己、消耗爱和情绪。

华婕攥着沈墨的手更紧了一些。

所以,高考后的这一场流浪,的确是他早就预谋好的吧。

想要让她放松下来,让她抛开一切,来一场找回初心之旅。

咬住下唇,她不敢想象自己如果在未来一两个月里,天天画,时时画,却仍没能画出令自己满意的作品……到那时,她会多绝望。

因为不快乐,因为失望,甚至讨厌画画这件事本身。

步速变慢,他身体不自觉的轻轻靠近沈墨。

心里似有淙淙流水趟过,浇灌她的心,滋养她的灵魂。

可转瞬间,心又变得滚烫炙热起来,充满了庆幸和感激。

低头倚靠着他,她垂眸轻轻吐出一口气。

谢谢你沈墨。

谢谢你这样优秀,又这样愿意分享你的优秀。

……

流浪的第五天,华婕和沈墨遭遇了一场草原大雨。

当他们远远看到一片深色的云游荡过来的时候,还在好奇那片云下面怎么烟雾缭绕的。

直到这片云飘到头顶了,才知道这是一场雨——

草原太广袤辽阔了,放眼望去,视野之中就存在着不同的天气。

这一片暴雨,那一片响晴。

两个人正犹豫着是继续躲在防御帐篷里,还是躲回车里时,一个人穿着雨衣骑着马跑了过来。

满都拉图白天放羊的时候看到两个年轻孩子,下雨后,就很担心他们两个会应对不来,万一有雷电,万一出事怎么办……

揣着这样的忧虑,满都拉图跟家人商量了下,便跑过来邀请孩子们来家里避雨躲风、吃点东西。

于是,华婕和沈墨收拾家当,冒着雨开着车,跟着一人一马,顺着泥泞路缓慢拐进草原。

然后车停在路边,两个年轻人穿着雨靴和雨披,顶着草原上的大风雨,身体倾斜着前进,跟着一人一马跑到蒙古包群,被带到了蒙古族青年满都拉图的家——

一位不会汉语的老母亲,一位不会汉语的妻子。

还有一个会讲汉语的12岁妹妹其其格,加上满都拉图,就是一个简单的草原四口之家。

他们家人口不算很兴旺,但有几十头羊,几十头牛,几匹马和几条狗。

虽然过着放牧生活,实际上并不贫穷。

在满都拉图家里,华婕和沈墨洗了澡,吃了一顿很丰盛的草原家常餐,饭后一人捧着一碗奶茶,围着火炉边喝边跟满都拉图聊天。

蒙古男人的妻子在边上编草席,母亲回到另一个蒙古包里休息,小妹妹其其格则坐在火边好奇的看着他们聊天。

火堆里烧着的除了柴火外,还有晒干的牛羊粪,散发着一股奇怪的,但并不很臭的味道——在室内烧这些有利于驱虫,防止蚊虫叮咬。

沈墨悄悄问华婕讨不讨厌这个味道,她摇了摇头,牛羊吃草吃昆虫,实际上粪便也不过就是消化未完全的草木而已。

在少年眼中她也许很娇气,需要照顾,需要体贴。

但华婕两世为人,并非没吃过苦的小女孩儿,眼前的一切只有趣味,没有嫌弃。

聊到累了,满都拉图将这个小蒙古包留给华婕和沈墨,带着妹妹到其他蒙古包里忙自己的。

坐在蒙古包里,华婕掀开布毡窗帘,坐在避风处,架起画板,画草原上的大雨。

远看时雨云并不大,可当它飘到头顶,你才会发现,它大到快马疾驰,也跑不出大雨的范围。

因为草原太过广阔,极目远眺,你能看到太广阔的区域,就以为所有能看到的地方都不远,实际上却不然。

坐在蒙古包里,少女真切的感觉到了世界的博大和自己的渺小。

但这种渺小又变成一种豁达,她开始想象自己在这么广大的区域中奔跑,永远不会与其他东西碰撞,那种开阔和放纵的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

华婕凭借着这几年积累下来的本能去快速构图,仗着手熟去描绘。

把自己看到的整片图景,恰到好处的截取一部分,落在纸张上——

蒙古包木架布毡结构下的一扇小窗,还有挂在窗边毡子墙面上的一半成吉思汗画像。

这些信息,华婕并没有画的很细,它们的存在只是让观者知道,画着正坐在蒙古包内,给人一种如临其境的氛围。

她更多的笔触落在窗口望出去的那一片连绵草原,湿漉漉暴雨中,不一样的草原。

她细细的描绘了窗上汇聚滴落的雨水——

晶莹的水滴里如一片不规则的凸面镜,如果仔细看,水滴中也有投影,也有细腻的图景。

然后是错落的几个蒙古包。

从蒙古包间缝隙中望出去的,才是她真正投注了情感的那片辽阔草原——

近处大雨滂沱,远处阳光普照。

近景灰白色的蒙古包虽然占纸张面积不小,可人在看这幅画时,会立即将目光专注在缝隙中窥见的那些无边无际的,深浅不一、色相不同的绿。

被雨水打湿的,饱满娇艳。

阳光照耀下的,璀璨清亮。

很快画好后,华婕退后一步,仔细打量自己这幅画。

忽然觉得它仿佛正在表达着,一个被困在某处的什么人,渴望穿过层叠错落的建筑,冲向那一片自由和辽阔。

投身到那无边无际的绿里,释放掉一切,抛开一切,化成一只鸟、一滴水。

嫩粉色的唇轻启,华婕长长舒出一口气,面上不自觉露出笑容。

那个‘什么人’,也是她自己。

被高考和画展两座大山,压的透不过气的自己,渴望放松和自由的自己。

天晴以后,人们立即将被浇湿的东西晾出去,小羊们也被放出圈,咩咩咩的在牧羊人和牧羊犬的看护下,欢快啃吃最鲜嫩多汁的草叶,无忧无虑的叫。

华婕走出蒙古包,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雨过天晴,太阳再次晒在身上,却一点不觉得炽烈,反而有一种温润的暖洋洋。

踩在地上,草叶上沾着的雨水打湿裤脚,清风送来潮湿的空气,舒服的令人想要高歌一曲。

小妹妹其其格从对面的蒙古包里走出来,一眼便看到了华婕身后画架上的水彩画。

有些认生的小姑娘走到近前,吃惊的瞪大双眼,然后转头大惊小怪的问:

“你是很厉害的那种画家吗?”

小姑娘脸圆圆的,红彤彤,像苹果。

眼睛虽然不是很大,却格外黑白分明,亮如草原上的星星。

她一被画吸引了注意力,便抛开了之前的扭捏,恢复了草原少女的爽朗。

那清润的小女孩声音,配上草原人的大嗓门,透着种质朴而健美的豁然,惹人喜欢。

“特别厉害哦,流浪画家。”华婕笑道。

话头一打开,其其格的好奇心便蓬勃生长起来:

“你们为什么要流浪?”

“你以前从来没画过草原吗?”

“你会画人吗?你能画出我哥哥吗?你会画鹰吗?”

“卖画造不起蒙古包,买不起牛羊和马匹吗?”

“你们有一条好弱的狗,却没有一头羊。”

“好可怜……”

傍晚,好可怜的华婕和沈墨,坐在篝火边,听蒙古人们叽里咕噜的聊天,偶尔爆发出一阵大笑,或一串并不完整的唱腔。

忽而有蒙古大汉站起身,一阵昂扬震慑心灵的呼麦响彻草原,逐渐隐没向天际。

只有在大草原上,才会生出呼麦这样特别的唱法。

也只有呼麦这样的声音,才能在草原上传的那样远。

抛开世俗的华婕,于是又成了篝火中迸发而起,飞窜后逐渐融入天穹的零星火花。

时而炙热的噼啪响,时而安静的跟黑夜融为一体,只默默的观察和倾听。

接下来的几天里,华婕的画中,又多了半夜星空下的篝火;

唱起歌来脸红脖子粗的蒙古大汉;

敲鼓乱唱的蒙古族女人;

蓝天白云之下,绿草蓝河之上,埋头吃草的白色羊群、黑白牛群和棕黄马群;

以及刚学会跑,就尝试着抱在一起摔跤的未来蒙古族搏克选手……

没有规划,没有目的,看见什么画什么,想画什么画什么。

华婕逐渐找到些彻底放假的松弛感,重新体会到了一种奇妙的自由。

绘画自由。

直到第12天,觉得彻底放松下来了,沈墨才对她说,可以打开手机,做别人的女儿,做别人的学生,做这个社会中会不断被挤压的一份子了。

两个人流浪至今,才第一次开启手机。

一阵开机音乐和动画后,华婕手机中弹出一条一条的短信。

有父母的,有沈老师,还有廖珊珊等人的。

她逐次点开,认真阅读,仔细措辞回复。

忽然电话响起铃声,有通话拨入的提示弹出,她手指一按,便即接通。

“喂,你好,是华婕吗?”这是一通来自一位陌生人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