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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缘深这一问问得很奇怪。

倒不是怪在内容上, 而是,而是……

楚瑶光也说不清楚,只觉得自己站在边上都尴尬, 回头一看陈献, 竟然也皱着眉头, 神情很别扭,和她目光相对, 互相眨着眼睛, 好似就能消解这种无名的尴尬。

就好像,就好像见证了什么不该发生的事一样。

曲不询若有所思地望了陈缘深一眼, 神色也微妙,目光一转,竟没说话, 只是不错眼地望着沈如晚, 眼神幽邃。

沈如晚沉默了一瞬。

“朋友。”她平淡地说。

陈缘深骤然松了口气,神情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

很多年不见了, 他印象中的沈如晚还是最初在第九阁交游广阔、爱玩爱笑的师姐,她有很多很多朋友, 每一个都能玩得来, 可除了沈晴谙,谁都只是“一个朋友”。

即使从前有一段时间里,沈如晚性情大改,冷若冰霜,但那都无法抵消陈缘深记忆最深处的师姐,温柔的、笑盈盈开着玩笑的、细心又体贴的师姐。

“原来是师姐新认识的朋友。”陈缘深脸上的敌意消弭得无影无踪, 又回到先前温和腼腆的模样, 朝曲不询和气礼貌地颔首, 微微笑着,“没错,原来师姐还没忘了我?我就是那个蓬山当届倒数一千五的师弟,实在有点惭愧,师姐当初那么认真教我,可惜朽木难雕。”

曲不询半边眉毛忍不住高高地扬了起来,又很快强行按捺下来,意味莫名地深深看了沈如晚一眼,望向陈缘深,神色耐人寻味,“你师姐对你确实是寄予厚望,不过我也劝过她,排在中游虽不显眼,却也合乎中庸。这世上能和她作比的人能有几个?你和她本就不一样,何必苛求。”

陈献左看右看,总觉得这对话仿佛没什么毛病,可怎么偏偏听起来就这么古怪呢?

陈缘深的嘴唇又紧紧抿成一条线。

“师姐,”他不接曲不询的话,看向沈如晚,“真没想到这么多年后,我们还能有缘再见。”

沈如晚静静地看着他。

“我也没想到,”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语气很淡,“居然是在这里。”

在碎琼里,在这个茶楼,在叶胜萍主动吐露的接头茶室。

她宁愿不要见到陈缘深。

陈缘深一直看着她,看她神色冷淡、眼神漠然,他神色慢慢变得勉强,“师姐,你是不是误会我了?我真的是来做药草生意的,你最了解我的,我不会害人的。你这样看着我,我觉得很陌生。”

当然陌生,沈如晚也觉得陌生。

她确实有很多、很多年没见过陈缘深了,久到彼此都面目全非,谁也不敢认谁。

“多年没见,多看几眼,看看你有没有什么变化,你有意见?”沈如晚垂眸。

陈缘深下意识摇头,“没有,当然没有。”

这反应完全出自习惯,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在他身上发生过了,以至于他本能地摇了头后才回过神,忡怔又陌生。

沈如晚也像是怔了一下。

她的眼神也短暂地变了一点,像是心底某片柔软忽而被触动,是冰河裂开一道碎痕,露出冰面下的潺潺水流。

可这解冻也只是短短一瞬,她短暂地触动和回忆,又那么淡漠遥远。

陈缘深把她的每一点眼神变化都看在眼里。

他温润清透的神情也像是深秋的花,一点一点地凋败黯淡了。

“师姐,你变了好多。”他低声说。

沈如晚望着他,神色平淡。

她没有说话,仿佛这是什么不需要回应的普通话题。

于是陈缘深的神色更黯淡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低声说着,像是在问她,又似乎没指望得到答案,“你还记得师尊吗?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你,想师尊,想第九阁,想我们当年在蓬山无忧无虑、一心修练的日子,我多想念那个时候啊。”

沈如晚没什么表情地听着。

“他们都说你弑师灭族,是个无情无义的冷血人,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你做什么都有你的理由。”陈缘深声音低沉,“我唯一不理解的是当年你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动手,就算师尊有再大的罪过,那也是我们的师尊,你把他交给掌教、交给宗门处置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动手?”

沈如晚垂眸。

“看来你还是很怨我杀了师尊。”她语气平淡得像是置身事外的人,“这才正常,我理解。”

可她理解,却不解释。

她总是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解释,好似什么也无所谓,把别人满腔的灼热都浇得凉透。

陈缘深又想起十年前的最后一面。

那天他被师尊召去考问功课,比约定时间提前了一刻钟去,还没进门,就看见沈如晚跌跌撞撞地扶着门框走出两步,靠在墙上。

她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仰着头靠在那里,猛然伸手捂住眼睛,好久都没动,可整个人都在抖。

他从没见过师姐颤抖得这么厉害,像是整个人都支撑不住,勉强倚靠在那里,不让她的身躯滑落跌坐。

他吓了一跳,轻轻地叫她:师姐?你没事吧?

她像是才意识到身边还有人,猛然放下手,露出满是血丝的眼睛,眼眶殷红得仿佛转眼就要落下泪,可一滴泪也没有。

那时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她性情大改,奔波于二十六州,很忙很忙,鲜少在蓬山停留,即使匆匆一面,也多是无话可说。

她看了他好一会儿,垂眸说,我没事。

可再多的解释,便一个字也没有,转身就要走,又回过头看他:师尊不在,别进去了,回去吧。

他想再问,她已转身走了。

于是他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没进去。

没两天,他就听说师尊的死讯。

师尊死在他和沈如晚相见的那一天,他遇到她的时候,她刚刚杀了师尊走出来,宗门给出的解释是,师尊因为一株珍贵的灵植而瞒天过海害了许多凡人的命,认罪伏诛。

大家都猜测事情或许没这么简单,但更多的还是停留在对沈如晚的议论上,啧啧称奇于她的冷酷无情,讨论着她灭家族、弑师尊、杀了她最好的朋友,连长孙寒也陨落在她的剑下,她到底有多强?又有多冷酷无情?

后来陈缘深再也没有见过她。

师尊道宫外的匆匆一面,竟成了诀别,她谁也没道别地退隐了,和整个修仙界一刀两断,成为一个无所依托的、轻飘飘的名字。

此刻陈缘深时隔十年才再一次见到她,神色和眼神比十年前更冷淡、更疏离、更像一个陌生人,他几乎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谁说我是在怨你,我怎么会怨你,我是在心痛你,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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