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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岭的长夜未尽, 黯淡的夜幕拢着皑皑雪山,群峰在稀疏点星下沉默的伫立、互相凝望,万籁俱寂, 只剩下风吹过山巅带起的细细的雪, 簌簌地响动着。

三个安静的背影并排坐在山崖边, 也像是萧疏苍凉的群峰。

倘若有谁无意撞入这静谧荒凉的一角,定会情不自禁地多看上几眼, 瞧瞧这几个神容修为都出众的修士, 怎么竟毫无形象地坐在雪地里,姿态恣意, 没半点稳重,反倒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随性不羁。

“我可真没想到啊。”邵元康盘着腿, 一边轻轻抚着手边那个陈旧的镜匣, 长长舒了口气,“十来年前还在蓬山的时候, 我们三个人从没坐一起说过话,十多年后, 谁也不是青葱年少了, 反倒有机会坐在一起说会儿话。”

“世事难料,真是谁也说不准。”他望着远处沉寂的群峰,茫茫地说着。

沈如晚抱膝坐在中间,她也像是回到了遥远的樱笋年光,没有半点负累。

她凝神望着遥遥无尽的山峦,也觉一阵恍惚。

“如果能回到那时候就好了。”她说得很随意, 没有太多思量, 正如青春年少时那样, 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语气很轻淡,“韶年后的每一年,都比上一年更多磨多愁。”

她手里握有的东西越来越少,失去的东西却越来越多。

谁料邵元康听她说完,竟忽然笑了起来。

沈如晚皱着眉看他。

“什么意思?”她眼神不善,“笑我?”

邵元康目光往她另一侧瞟了一眼,笑得止不住,“你倒是愿意回去,有些人愿不愿意,那可就不知道了——再往前十几年,一句话都没和你说过吧?”

沈如晚转头朝另一侧看过去。

曲不询一腿屈起,懒洋洋地仰躺在那,望着稀疏黯淡的天星,神色波澜不惊,被邵元康嘲笑也面不改色,好似后者说的压根就不是他。

“你这就说错了。”他似乎漫不经心地说着,“话呢,还是说过那么一句半句的。”

邵元康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怎么在他印象里,无论是长孙寒还是沈如晚,从来都没说自己认识过对方呢?

沈如晚也不由地看他。

“我怎么没印象?”她愕然,她记忆里可从没有这种事。

以她对长孙寒的在意,如果长孙师兄当真和她说过话,哪怕只有一两个字,她也会牢牢记在心里,别说十年了,就是再过一百年也不忘。

究竟是哪来的一句半句,他对她说过,可她却不知道呢?

曲不询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那就得问问沈师妹你了。”他语调闲散,又有几分喟然咨嗟,“有一次我去蓬山下的坊市,打算寻购些修练用的灵草,正巧撞见你站在大柜台后面核对草药数目,想过去问问店里有没有我要的灵草,刚开口,后面不知道是谁叫了你一声,你转身就走了,直接把我晾在那儿。”

他说着,偏过头和她对视,似笑非笑,“那次你可是连头也没抬一下,看也没看我一眼。”

沈如晚蹙着眉头,“我什么时候在蓬山坊市的灵药铺子里做过工了?我从没……”

她说着说着,又忽然怔神。

当年她拜入蓬山第九阁后,手头说不上有多阔绰,但也还算宽裕,单靠培育灵植便够她自己修练生活了,自然不会跑去坊市的铺子里打杂。

可她平日培育了灵植,往往在相熟的修士那里寄卖,对坊市里卖灵草灵药的掌柜都很熟悉,若说有哪一次店里人手不足她搭了把手,那也是有可能的事。

曲不询轻轻笑了一声。

“后来我再去那里,就再也没见过你了。”他语气平淡,可莫名有种岁月寂然之感。

沈如晚怔怔地坐在那。

“还有这种事……”她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呢喃。

“老寒,真行啊你,”邵元康坐在另一侧,忍不住低声说,“还有这种事?我都不知道,你藏得够可以啊?”

他一直以为长孙寒当年根本不认识沈如晚,全靠他这个两边都认识的时不时提及呢。

合着他俩这是彼此都有意相识,结果同门十多年,一句话也没和对方说过?

曲不询微哂。

他没说话,只是悠悠地仰首望着隐隐泛白的夜幕,在群山的边缘透出的暖红光晕。

其实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久到他有好些年不曾想起。

那段短暂的往事就像是一块巨石骤然击落在湖面上,惊乱静水,久久不能平复,可时岁消磨、世事浪打浪,巨石也深深沉入湖底,当初掀起的风浪也终究被替代,于是往事封存在角落里,沾惹尘灰,连他自己也遗忘。

直到有这么一天,闲闲的只言片语里,记忆蓦然启封,恍如倥偬一梦。

他记得那天她攥着半张纸,皱着眉坐在光线尽头处,一点一点地核对灵草数目,晌午的日光只照了她半边面颊,如同洒落在霜雪间,盈然纯明,几乎一瞬夺了旁人的呼吸,生怕惊扰她。

铺子里人来人往,时不时就有人凑过去问她该如何如何选买灵药,她连头也没抬一下,一心二用,一边核对着灵药,一边流利自如地解答,他还没回过神,已经走到她面前去了。

呃,沈师妹——他记得他这么说,还磕绊了一下,那一瞬他不像是言谈从容的蓬山首徒,更像个青涩的呆头鹅,没头没脑地栽进情窦里,半点不自知。

她攥着那半页纸,刚要抬头就被人叫走,看也没来得及看他,纤细笔挺的背影转眼消失在尽头,只匆匆忙忙地丢下一句:不好意思,你换个人问吧。

徒留他一个人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你说说,这是不是你的错?”曲不询扬着眉毛,哼笑一声,“当初你要是慢上一步、抬头看我一眼,哪还用得着偷偷喜欢我?你但凡只是客套地叫我一声,我就想方设法地来和你搭话了。”

沈如晚抱膝坐在那里,心绪也复杂难辨。

从前她一直以为只有她悄悄地靠近,可谁想到,在她未曾留意间,她和他有过那么近的距离,近在咫尺,只要她一抬起头,所有神往都唾手可得。

可偏偏世事如此磋磨,就差那么一点。

“这我可就要帮沈师妹叫屈了,当初她何止一次托我引荐你?我是数也数不清——谁叫我是炼丹师,她还偏偏是个天赋惊人的灵植师呢?沈师妹的请托,我肯定是当仁不让。”邵元康在那头嘲笑,“我是想尽了办法,安排了一次又一次,可到头来,不是这个有事、就是那个没空。”

邵元康说着说着就乐不可支,“沈师妹,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们几个凑在一起,商量着给老寒庆生辰,我故意说给你听的,当时我就猜你会来问我。后来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一听我提到这事,表情都隐约变了,卖给我的灵草又便宜了一成,假装若无其事地问我能不能带你一起去凑凑热闹——我就知道我买灵草的时候说起老寒的事能捡到便宜!”

曲不询猛然直起身。

他神色莫测,紧紧盯着沈如晚,“你以前托他引荐我?”

那次意外爽约的生辰小聚他自然有印象,正是那次任务,他第一次见到沈如晚。

“原来那时你就打算认识我?”他近乎不可思议,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起,满手冰雪,簌簌地被他拢起,而他浑然不觉。

仿佛有一道电光顺着他的脊骨一路向上攀到脑后,激起他浑身近乎颤栗般的麻意。

他克制不住地去想,倘若那时他没有被叫走,而是应约前往,是否就意味着,他会在那天的小宴上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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