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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根本不是什么座椅,而是一座轮椅,孟南柯就端坐在轮椅之上,背脊挺得笔直,虽然已鹤发苍颜,精气神却宛然如壮年。

可在她挺直的脊背下,两条腿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无知无觉地垂在那里。

名满天下的尧皇城主如今竟已不良于行,外界却从来没有一点传言。

“她还会来见我的,她既然来了尧皇城,就一定会来见我们。”孟南柯慢慢地说,“我等这一天太久了。”

此刻她坐在轮椅上,可目光锐利,气势巍然,哪里还有一点邻家老妇人的气质?

一举一动,皆是生杀予夺、威震八方的一方霸主。

“若待会她拿了头名,就带她过来,如果不是她,就让头名下次来见吧。”她说,“你亲自去请她来。”

*

沈如晚一步不停地走出庭院,神色沉冷,头也没回,离得远了,在灯火阑珊处停住。

她已猜出方才那个老妇人就是孟南柯,这特殊灯器就是用来分辨她的。

孟南柯早知道她和曲不询来了尧皇城、知道她和曲不询在找邬梦笔,就等着她上门。

沈如晚方才对孟南柯不假辞色,转身就走,不过是试探之意,看看孟南柯究竟会不会开口留下她,从而判断孟南柯对她的需求。

然而等孟南柯开口留她,她反倒又不打算留步了,非得出来细细思索一番不可。

孟南柯问她是否有同伴,问的自然是曲不询在哪,又说“若你没有同伴便不是我要等的那个人了”,说明孟南柯不仅等她,同样在等曲不询,只有一人是不够的。

可曲不询在神州并无什么名声,不过先前在钟神山露过一面罢了,也没在人前展露过实力,孟南柯凭什么指明一定要他来?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眉头紧锁,有种难以言喻的烦躁——

从东仪岛邬梦笔留下的纸条和傀儡,到时不时意有所指的半月摘,再到笃定自若的孟南柯……更远些,还要算上从前还在蓬山时,见过她和长孙寒的邬梦笔。

就仿佛这一切都是被谁算计好了,不远不近地窥探着,只等她和长孙寒入彀,慢慢揭开往事。

她已从孟华胥那里得知了邬梦笔、孟南柯同七夜白的渊源,可心里仍然感到一头雾水,还有一片迷雾未曾拨开。

沈如晚静静立在那里,想着想着,头顶忽而亮起一片光辉。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曲不询站在她身侧,手里高高举着一盏灯器,映得他沉冷硬朗的眉眼也柔和了起来,他笑了笑,口吻很轻松,“再发呆下去,第一怕要旁落他人手。”

沈如晚望见他,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说,默然一瞬,先问他,“你去兑换特殊灯器了吗?”

曲不询答她,“没有。”

他把手牌上显示的分数给她看,“特殊灯器也不过十分,去找线索却远不止十盏普通灯器的时间,倒不如省了这个麻烦。”

沈如晚先前也是这么想的。

“方才杭意秋给了我一张纸片,我去兑换了一盏特殊灯器,没想到见着孟南柯了。”她说。

曲不询挑眉。

沈如晚微微蹙着眉,把方才见到孟南柯的事说给他听,“你说他们会不会……知道你是谁?”

这猜测有如石破天惊。

谁能想到这世上有人起死回生?倘若沈如晚不曾见过曲不询,这辈子都会当成是荒诞不经的传说,怎么偏偏邬梦笔和孟南柯就能确定?

可若说这两人不确定,他们又是凭什么看重曲不询,非得见见他不可?

沈如晚她从孟南柯那几句话里推断出这许多,不回头地往外走,是因为那一刻心惊胆战,根本无法在孟南柯这样的人面前不露痕迹。

她倒不是担心别的,可这事情太惊骇,她那一瞬便想到,倘若邬梦笔和孟南柯知道曲不询就是长孙寒、甚至知道长孙寒是死而复生,那这所谓的“死而复生”里,会不会就有这两人的筹谋?

这世上多的是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如邬、孟这样的人物,若是给了你什么机缘,日后千百倍地收回来也不稀奇。

死而复生这样的大机缘,难道便不需要一点代价吗?

曲不询神容也微凝,方才那点柔和顿时消逝,他手里的灯器也恰在此时暗淡下去,一片沉郁冷肃,他沉吟不语。

沈如晚不是那等能把千丝万缕全都诉诸言语的人,纵有千种婉转心思,开口也觉滞涩冗余。

她不言语,只静静地站在他面前。

曲不询抬眸,对上她目光,微微一怔,只觉灯火阑珊里,她目光幽然如朦朦烟雨,凝在他身上,何须什么言语,万般忧愁都写在这眼波中了。

“我不是担心我自己。”她说。

“我知道。”他说。

沈如晚抿唇不语。

其实从旁人那里得到了机缘,尤其是死而复生这样的泼天机缘,报恩还债是天经地义的事,若这事发生在她身上,沈如晚半句话也不会多说。

可这事的主人变成了曲不询,她又忽然不这么想了。

曲不询的重生里是否还藏着别的问题?倘若现在邬梦笔跳出来说,若曲不询不按照他说的去做,他能让曲不询立刻死回去,她是该信还是不信?

曲不询定定凝视了她一会儿,忽而笑了起来。

沈如晚抬眸看他。

“关关难过关关过,还没见面亮底牌,你就先替我犯起愁了?”他说着,一点笑意,几分洒然,“我能从归墟里出来,总不会倒在归墟外。不到绝境,何必愁容?”

沈如晚只是皱着眉不说话。

曲不询忽而一伸手,将她揽住,下巴抵在她额前,并不带多少力,只是不轻不重的,无关情.欲,只有低沉的笃定。

“你放心。”他说。

周遭灯火阑珊,若明若暗,只剩他在她耳边的沉笃字句,分明没头没尾,可就那么几个字,她那颗悬在刀尖的心,忽而便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