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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宅府门前。

阿姒下了马车, 她抬眼看向这高大的府门,牌匾上烫金的一个偌大“晏”字透着顶级世族的权威。眼前浮现晏书珩一身墨色金线绣纹官服,随众公卿重臣跟在皇帝身后走过狭长宫道的画面。

她分不清,那些大臣里谁是提线的人, 谁是被操纵的木偶。

这个人, 他究竟想做什么?

谨慎起见, 她未直说自己是来寻晏书珩, 只说要寻晏宁。

晏宁见阿姒到来,高兴地带她各处闲逛。闲逛的小半个时辰里, 阿姒反复盘算着稍后见到晏书珩时改如何试探, 推翻数次后, 最终放弃了。

这人太狡诈,她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句会说出什么,不如随机应变。

游过一处园子。

阿姒支开身后众多婢女,悄声问晏宁:“阿宁, 他可在府上?”

往日都是他给她下套,阿姒是头一回托旁人寻他。她无端不自在, 像主动坐实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晏宁正愁不知该如何让阿姒姐姐和长兄自然而然地偶遇,如今阿姒主动问起长兄,少年心里雀跃, 看来长兄总算是要守得云开见月明。

看着阿姒低垂的长睫,晏宁体贴地成全她的矜持:“应当在的,对了,长兄院里有只鹦鹉,学起话来逗趣得很, 阿姒姐姐随我一道去看看吧。”

晏宁借回去拿东西的空当,寻到侍婢, 悄声道:“快,快去跟长兄通传,就说他朝思暮想的人来了。”

一路上,经过几处回廊,廊柱高大,其上雕刻着华贵的纹样,阿姒仰望着高大廊柱,不自觉想象晏书珩每日经过这廊柱之下的神情。

他那样的人,是会敬畏而茫然,还是会挑衅这肃穆权威?

阿姒想,应当是后者。

转眼到了处有湖有竹的园子,阿姒脚步忽地放慢。

仿佛前方是黑暗里的灯台。

她是迎向烛火的飞蛾。

常追随晏书珩的一个少年走了出来,阿姒记得,他叫穿云。见到阿姒,穿云眼里亮光盖都盖不住,恭恭敬敬地行礼:“女郎回来了。”他引着阿姒二人往里走,竹林深处走有处湖,西侧是处水榭。

那道熟悉的身影立在水榭廊下,含着笑逗弄架上鹦鹉。

他似乎在教鹦鹉说话。

阿姒定了定步子,晏书珩转过身,见是她,面上微讶。

两个人都没有动。

只对视了一瞬,阿姒便受不住了,她错开青年渔网一般的目光,视线落在别处,发现他今日穿得格外雅致,白袍上隐有流光浮动,玉带束腰。

穿成这样,是要出门赴宴?

莫非她来得不是时候,阿姒迟疑稍许,青年已行至跟前。

“来了?”

他对晏宁赞许地颔首,又带着歉意对阿姒低语:“怎不事先告诉我一声,我尚未来得及准备,实在失礼。”

情人喁喁低语似的口吻让阿姒不大自在,她不动声色避开他的手:“来看阿宁,顺道有些话想问你。”

身后晏宁见状,扫了眼刻意更过衣的长兄,笑着道:“我还有些事,稍后过来接阿姒姐姐。”

侍从亦退了去,偌大园子只剩他们二人,晏书珩笑道:“走吧。”

到廊下,那鹦鹉扑腾起翅膀,一惊一乍地开口:“夫人!夫人!”

阿姒陡然被吓得后退。

那鹦鹉翅膀挥得更畅快:“夫人!夫人!夫人回来了!”

晏书珩轻揽着阿姒腰间,嘴角轻勾着,他轻抬袖袍,连同温柔的声音一起围成一道屏障,护住阿姒。

“鸟儿无礼,吓着阿姒了。”

阿姒恼然推开他:“是你适才教的对不对?果真鸟随其主!”

晏书珩微偏着头,无奈道:“不过是只鹦鹉,哪像阿姒这样聪明,几句便能会?只因我受思念折磨,日日对着它念叨夫人,被它捡了学去。”

阿姒嗤道:“油嘴滑舌!”

晏书珩只看着她,笑而不语。倒是那鹦鹉,只一句便学会了,脑袋轻点,仿着阿姒的语气尖道:“油嘴滑舌!”

“难道长公子也日日对鹦鹉念叨着油嘴滑舌?”阿姒挑眉看他。

被当场拆穿,晏书珩笑得更愉悦,长指点了点鹦鹉头顶那搓羽毛。

“我调'教了数月,阿姒片刻便把你收服了,你倒有眼力见,知道谁才是日后这宅子里真正当家做主的人。”

鹦鹉一甩脑袋。

“夫人!夫人回来了!”

阿姒用力乜了一眼,连带着一人一鹦鹉都不客气地扫视了。

晏书珩不再逗她,揽着她入了水榭,轻叹:“真希望能听这鹦鹉学会唤‘夫君’,我是教不会了,只能指望阿姒。”

阿姒反唇相讥:“长公子不妨娶个三妻四妾,届时你这水榭里一声接一声的‘夫君’,不比鹦鹉唤得动听?”

晏书珩笑了:“你还真是半点醋都不吃,也是,向来只有我吃醋的份。”

阿姒不再和他饶舌,直截了当道:“我今日来是想知道阿晟身份。”

晏书珩凝着她,笑了。

“我使劲浑身解数欲和阿姒多些牵扯,竟忘了阿晟,多亏阿姒提醒。”

他笑里藏了狡黠。

好似在同阿姒说:你瞧,我们之间的牵绊,剪都剪不完。

阿姒徐徐吁出一口气。

这般看来,阿晟就是表兄遗孤。

心间荡过不明的酸涩,伴着一股热流,要从她眼眶溢出。

她就像个在江滩捡贝壳的孩童,一路被洪流推着往前,蓦然回首,发觉怀中抱着的东西所剩无几。

无法挽回,只能继续前行。

她本也以为不能挽回的。

但上天眷顾,一路走着,竟也从脚下一波一波涌来的潮水中,寻到一些被从过去冲到现在的东西。

先是阿姐,再是表兄遗孤。

平心而论,她失忆前未曾见过那孩子,几个月前也只短暂相触,不似对阿姐的情意那般深厚。她会动容,是因这几年心里被遗憾挖出太多空洞,如今失而复得,那些洞多少得以填补。

阿姒侧过脸,不愿让晏书珩看到自己眼氤氲的湿润。

晏书珩只静静凝视着她。

心里的枝枝蔓蔓似在某一个瞬间又在疯长,与她的那些触上。

他再度感叹。

“阿姒,我们何其相似。”

都极其恋旧,每每寻到与过去有关的踪迹时,就会欣喜若狂。

他轻柔的声音将阿姒拉回现实,她凝向晏书珩的眸子冷静但极具穿透力:“你藏起阿晟,是为了什么?你想扶他登基,好挟天子以令诸侯?”

晏书珩轻叹着,望向窗外柳枝:“我在你心里,真是坏透了啊。”

阿姒探究地看他。

她迅速过了一遍局势,晏氏如今大盛,正是因晏老爷子当初在大乱中看准了形势,选择扶持李霈。眼下晏氏和皇室虽也互相制衡,但真论起来,也比皇室和陈氏要亲厚。因此若足够理智,晏书珩最好是彻底和先太子划清界限。

所以,他为何要救阿晟?

沉默许久,晏书珩转身,他背着窗,神情也变得不可捉摸:“我带走阿晟意欲何为,阿姒还未想出答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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