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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边一处亭子, 夏风穿柳而过,远处传来江水潺潺之声。

远远地,阿姒便瞧见那白裳胜雪、乌发如墨的身影。

爹爹曾说,想观察一个人, 不要观察他在人群之中如何, 而要看他独处时。于是阿姒放轻步子。

她凝着青年颀长的背影。

看不见那双和煦的含情目, 他给人的印象便只余世家长公子的清贵和神秘。长身玉立, 透着冷寂。

阿姒不出声。

他也不回头,负手远眺江水。

这般许久, 柔和清越的声音打破淡淡的疏离:“看够了?”

阿姒来不及收回目光。

“我没在看你……”

晏书珩莞尔笑了, 没有揭穿她:“这一带景致的确美妙。夏花怒放, 彩蝶纷飞,若你我是在谈情说爱,倒是个好去处。只是可惜了——”

可惜他们是在道别。

他没继续说。

阿姒侧过身,不与他面对着面:“我一直未与你说要去颍川, 不过以你的手段,想知道应当也不难。”

晏书珩低低笑了。

“自是不难。

“只是我更希望阿姒每次离开前, 会主动说与我听。这样,听起来你我的关系会更亲近些,不是么?”

阿姒何尝不知道?

只不过在未看清自己内心、看清他之前, 她不想随意给承诺。

对她和他都不公平。

“阿姒要寻的答案,可寻到了?还是你要去颍川寻。”他走近了,温柔的气息在风中若即若离。

阿姒只说:“建康寻不到。”

晏书珩静默许久。

他曾想过让她成为那株海棠树,以他血肉为土壤去滋养她,日久天长, 她的根须会深深地融入他的骨血中,届时彼此都难分难舍。

的确也那样尝试过。

后来才发觉她并非海棠, 她是生着翅膀的蝴蝶,是风筝。

她没有根须,因而自由,不需依赖谁,也不会担心谁少了她会如何。唯一牵着她的线,是她的姐姐。

但她的姐姐不忍困住她,剪断了风筝线,于是她再无顾忌。

或许,他可以再不择手段些,利用她的姐姐做牵住她的线,横竖她已对他动了情,只要牵住她,让她无法离他太远,便有可能把人留在身边。

但他最终还是心软了。

那日马车内,阿姒疯了般撕扯染血的裙子时,他便心软了。

她虽放下仇恨,但那件事还是像一块烙铁,在她心上烙下了伤痕。

她那么像他,唯一的不同是她拥有着他所没有的自由。他已不大自由,又怎舍得剥夺她的自由?

或许,他还可以求她留下来,但傲气使然,习惯了掠夺的人会以退为进会刻意示弱,但不会摇尾乞怜。

她也不会喜欢乞求怜爱的他。

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根本没有。

晏书珩看向阿姒。

女郎在极目远眺,长睫如蝶翅,目光似断了线的风筝,随风摇摆。

稍显茫然,但自由。

在历城时,他以为自己是执棋之人,后来才发觉主动权已落入阿姒手中。只因她是自由的,一直都是。

被困权势金笼中的人,是他。

无言并肩而立。许久,晏书珩云淡风轻地微微一笑,随意道:“此番一别,阿姒可还会回建康?”

阿姒点头:“我姐姐在这里,自是会回的。只是不知何时回,回来之后可还会长居,故而长公子不必——

“不必挂怀。”

她本是想说不必等她的。

但觉得这样的话太自负,也太残忍,只能往委婉了说。

她不说,晏书珩也能猜到。

他们之间默契得可怕,只是空有默契,却仍隔着鸿沟。

青年垂眼笑笑:“阿姒尽可放心,不必有负担,我不会等你。”

阿姒轻轻吁气,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叹息,还是舒了口气?

晏书珩亦听不出。

他忽地俯身拥住阿姒,顷刻间,心跳声盖过涛声,他不断收紧臂弯。

阿姒被他勒得胸口憋闷,想推开,手刚触上他腰际又放下。

但只须臾,晏书珩便松开她。

他替她把被他抱歪的簪子别正,含笑道:“本想派几个可信的护卫给你,但想着阿姒不喜被约束,恐会认为我是要监视你,只能作罢。”

说罢,晏书珩从袖中掏出一个瞧着有些年头的长命锁,察觉阿姒要后退,柔声道:“不是定情信物,别怕。

长命锁套在阿姒颈上。

青年解释着:“这是我生父留下的,自小跟在我身边。南阳各城都有我的人,你若遇着难处,便以此为信物,我的人,都会为你所用。”

阿姒一听是这样要紧的信物,忙要摘下还给他。

晏书珩按住她肩头,十指收紧,言语仍是客套温和的:“我已然竭力克制。别再推拒了,好么?”

阿姒最终收下了长命锁。

.

船破浪而去,阿姒走了。

她走后,建康的风依旧和煦,江水不改其清,柳枝亦不减其绿。

晏书珩安然过着,每日上朝、下朝,日子似未有所改变。

半月后,在勤政殿等候陛下议事时,他见到了陈妃。

这算是他初次与陈妃交谈,从前并不在意的人,只因是建康城中唯一还与某人有着联系的人,也开始留意。

陈妃很懒散,话也漫无边际。

“我那妹妹虽是世家女,可自小与家父隐居,散漫惯了。”

她把玩着手里帕子:“她这孩子啊,狡黠、敏锐。越是危险有趣的东西,她越想去碰,越会喜欢。可越喜欢的东西,她反越会戒备。打小如此。”

晏书珩看着那方帕子,忽而轻笑:“是阿姒绣的?”

“是,她的绣活一向超凡脱俗,叫人看不出名堂。”陈妃也笑了,复又轻叹,“颍川虽刚收复,但也不算太平,真叫人忧心啊。听说长公子欲替陛下巡狩,且不说能不能成,本宫只好奇,以阿姒的性子,没说过让你不必等么?”

晏书珩凝眸看着那方帕子上惟妙惟肖的飞蛾,笑了。

“知妹莫若姐,她是说过让我不必等,我也答应过不会等她。”

但他没答应过不会去找她。

议过事后,勤政殿只剩陈妃和皇帝。陈卿沄懒散半倚着,幽幽道:“许是夏日来了,心口憋闷得慌。”

皇帝一手撑着额头,眼底爱意幽邃,一手没入衣襟下:“大了些,回头让他们给阿姐另裁新衣。”

陈卿沄冷冷推开他:“臣妾在操心妹妹,陛下只想着如何快活。”

李霈无奈:“阿姐,并非我不想。晏书珩是中书令,朝中离不开他。且如今祁家人在外北伐,再放晏书珩出京,岂不如放虎归山?”

陈妃轻嗤:“可陛下不是打算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人么,他们离京不正方便了陛下?再说,晏书珩他若想继续扩张势力,不出京也能办到。

“与其戒备,不如牵制。让他去巡狩,能护着阿姒,还能试试他对阿姒有几分真心。说不定他顾及阿姒感受,便不会对她的姐姐姐夫如何。”

明知她只是担心她妹妹,但李霈仍是被这句“姐夫”给取悦了:“罢了,朕如今无力压制世家,南周朝局也需他们来维持平衡。便听阿姐的吧。”

次日,皇帝力排众议,下旨命中书令晏书珩代天子巡狩,安抚民心。

同去的,还有姜珣。

众人先走水路,后乘马车。走了一月有余,再有十余日可到颍川。

马车内,二人正对弈。

晏书珩随口聊起阿姒:“见云和阿姒青梅竹马,令人艳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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