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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庚一如以往,到了饭点,就过来找常如玉吃饭。

他熟练操作,将两人的饭菜都搅合到一起。再从一个碗里过到另外一个碗里。

哪怕倒一杯酒,也是两杯交替,过一过。

筷子亦是,互相摩擦,再互换一只。

饭后用的牙签,他要扔到同一碗水里泡过,再一分为二,与常如玉同用一根。

这是防止下毒。

常如玉看了几个月,时至今日,终于忍不住:“你这么怕死,我可以放你走。”

别在这里碍事。

林庚笑道:“常将军,我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又何必说这种伤人话?我家幼子的身体至今未好,不就是杀人不见血的毒药害的?”

常如玉听说过。

是奶娘服毒,用奶水毒害了孩子。

若非发现得早,这孩子命都保不住。

这个行为让人不齿。

大家都是聪明人,不必明说这事是谁干的。

既然心知肚明,当今上位者是个小肚鸡肠,连个吃奶的孩子都容不下,又何谈怕死?

不过是防小人罢了。

想到这个小人,是自己的君主,常如玉眉头皱得更深了。

林庚吃饭,跟常如玉说菜的味道淡了。

常如玉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这里不缺盐,你觉得淡,我让人送两坛子给你拌饭吃。”

而且常如玉也有可怼的点。

“你心疼百姓买盐的事,怎么不提你放走贤王,让境内起战乱的祸?”

林庚不认。

“若非贤王占了江东三省,现在早就民不聊生了。正因为我们三方牵制,才让百姓免遭战火之苦。”

常如玉又说:“各府县的谣言,是你散布的?”

林庚笑问:“哪一句是谣言?”

常如玉是武将,也是读书人,相比武将的刚直,他更多了几分柔烈。

他不屑于说谎。论谣言真假,他无话可说。

他得了封信,很想看看林庚的反应。

他拿来抽出一张信纸,给林庚看,信里说的是江知与当皇商,受封官职的事。

“听说江夫郎与你夫郎交好,两人同办糖厂?”

林庚看了信,面不改色放到一边:“对,合办的糖厂。厂里第一单生意还是我介绍的。”

常如玉问:“挣了多少?”

林庚回忆了下,记不大清。

“小生意,暖暖厂子,几百两的生意,利润应该在百两左右。”

常如玉看他没大反应,就不说这个了。

“你什么时候走?我更期待与你战场相逢。于营地把你当场绞杀,胜之不武。”

林庚不为所动:“常将军是君子,我不瞒你。说战事太伤百姓了,你不动,我不动。你轻举妄动,南地三十万兵马定会踏破河山找你寻仇。你一己之力,稳住我这么多人,我们等结果便好。”

等结果,就是要硬控到底了。

常如玉被他激出火气,重重将碗筷放下。

新年第一天,就被气得吃不下去饭。

常如玉的两个儿子追出营帐,走之前,还回头瞪了林庚一眼。

林庚亦放下碗筷,拿起常如玉的信件看。

这封信是常家的家书,捎带着提了一句京中事务,又以江知与当官之事占比最大。

江知与的事,是林庚促成的,他不用细看。家书涵盖的东西很多,因常如玉这里迟迟无法出兵,圣上另点了常家五郎做先锋,不日离京,会来他这里调兵,前往江东讨伐贤王。

常家五郎?

常如玉弟弟家的儿子?

没印象。

应是草包。

过去就是送死的命。

这哪里是家书啊,这分明是催命符。

常如玉要想保住侄儿,必须打破现在的僵局。

难怪他今天直接问了,想要林庚自己走。

常家五郎……

既然是个草包,半路被人劫了,也是正常的吧?

希望常如玉领情。

海城。

正月初一,各部门休年假。

谢星珩尽职尽责,给反抗民兵送了温暖。

是些冬衣和皮甲,东西是盐场驻守士兵的,杨飞带人进城买卖私盐,换些物资过日子,意外被人认出来,满城躲避之间,碰巧得知这批物资的走向,又得其他盐户的掩护,逃过一劫。

信息已传达,能否拿到,就看杨飞的本事了。

谢星珩又给刘进贤递了话,要他联络其他“刺头”,以扩充反抗民兵的势力。

有一个人领头,其他人便有了归处。

同时,要再让人过去做联络人,从旁引导。

除却民兵势力之外,城内的联络点也要建设。

其他小刺头、因家庭情况无法脱身,放手一搏的人,就可以留在城内接应。

那么多弟兄,都要过日子的,跑得出海城,去了别地也是做流寇。不如在这里,互相报团取暖。

朝廷不会放任当地滋生大量反民,他们终会重见天日。

新年第一天,盐价上涨。

百姓们消沉,这个年过得没滋没味。

到初五开市,他们不出意外,发现粮价也上涨了。

江知与原计划是战事波及到海城后,再去布施粮米,以作接济。

结果被称做大启心脏的海城,先是盐、再是粮,不过两月,就把百姓们压垮了。

先倒下的,是一批批的沿海地区百姓。

沿海地区的百姓倒下,最先影响到了盐课司。

朝廷的盐场、百姓家里的盐灶,都要大量的人手来当差。

已经叛逃了一批百姓,再又死一茬,谁来制盐?他们把官袍脱了,自去制盐?

但盐课司的人在海城嚣张惯了,这回倒霉,其他衙门都在看笑话。

这件事很好解决。

盐课司的人只需要一个个的扣帽子、泼脏水,海城各衙门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必得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但这要多久?这期间要死伤多少无辜百姓?

江知与不能等。

他即刻召集当地皇商查问,盐价是朝廷明令定下的,粮价又是怎么回事?

皇商有监督市场之责。他要把当地的粮价降回去。

他上任至今,快四个月了,受他领导的皇商,在大事上很客气,不愿意得罪死了。在小事上,又多有推辞,这也不行,那也不好,只愿意糊弄他。

江知与从不挑剔,给他什么账,他就看什么账。

但别忘了,他们在海城,不是孤立无援的。

盐务卷宗他都能看,皇商的账本,又是什么难得的东西?

地方清吏司衙门不大,五个郎中都没有单独的值房办公,他亦然。

他与另外几个主事同屋共事,叫来几个皇商,就已把屋子挤满。

因他要下调粮价,别的主事还看热闹,都朝他这里投来目光。

他有糖厂,没人小瞧他。都想知道他上任以后的第一件公事,会办成什么样,是他赢,还是下面这些小鬼赢。

江知与后靠到椅背上,捧起一叠折子,一个个的点名。

“武大人,你在茶叶采购一职上,仅去年一年,就贪墨三千三百零七两二钱银子。这是本官列的条目,你看看。”

江知与将最上面的折子抛出,手腕轻轻一甩,就稳稳落在了武大人怀里。

姓武的皇商抬手,刚好压住了折子。

他惊疑不定的翻开折子一看,立时冷汗直流。

上面赫然记录着他某年某月某日,于某地与某人,克扣了多少茶叶,收受了多少贿赂。

银两之外,还有他挑刺,变相收茶农钱财的事。

他立马哑声。

江知与点名下一个。

“于大人,你从去年十月起,截止到昨日,总共从粮仓搬出粮米三千斤一百零三斤。你家小厮从今年初五开市起,就在街上挑担卖米,敢问这些米,是不是同一种米?”

芋泥啵啵

他再次抛出一封折子,这回是于大人收了。

于大人嘴硬。

“我们做官的,又跟生意沾边,我猜着今年粮价会涨,所以囤粮来卖。粮仓丢了粮,大人应该派人去查,而不是怀疑下官家的粮食来源。”

江知与勾唇笑道:“请于大人看折子。”

他太过笃定,让于大人心里直打鼓。

这位嘴硬的大人,翻开折子看一眼,见上面连他偶尔拿米袋装的一两斤粮米的数目都记得,眼睛就微微瞪大。

江知与看他神态,语调轻缓的给他加码。

偷偷囤粮算不得大罪过,但若跟军饷相关,与通敌相关呢?

做官的,尤其是文官,不能熟练放大罪名,有效关联,那是失职。

江知与说:“如今是战备期间,你私拿粮草,是为偷军饷。你家小厮在街上散卖,各处游走,有通敌之嫌。于大人要本官查,本官便好好查一查。”

于大人噗通一声跪下了:“大人明察!卑职绝对没有通敌!也没拿军饷!”

那他拿了什么?

于大人自圆其说:“下官是鬼迷心窍,想着多卖些银子,好多凑些军资,以做战时之需!”

江知与轻笑:“同朝为官,你跪我,是要我死啊。”

于大人忙不迭爬起来。

江知与不搭理他,点了第三个人的名字。

海城盐多,又有海鲜。这些东西,在外地是稀罕物,长途运输不新鲜,冰链未普及,所以多是腌制售卖。

以咸鱼来藏盐,是私盐售卖的最常见手段。

咸鱼咸不咸,是上官说了算。

江知与再次抛出一封折子。

“姚大人,贩卖私盐是什么罪?官盐私卖又是什么罪?故意胡说咸淡,逼得良民卖身抵债,又是什么罪?”

他说着,站了起来,余下的折子,他不点名了。甩手都抛了出去。

这些人的罪名相对小一些,不用拿出来点名,不留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