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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价和粮价,看似只有两项涨价,对百姓的打击是巨大的。

粮价调整回常价以后,也只可缓一时之难。

城内百姓可以周转着过日子,菜淡一点,饭稀一点。凑合着混日子。

原来就撑不下去的百姓,则不会因为粮价回暖得以续命。他们早掏空了家底。

所以在粮食降价以后,江知与又再组织赈济粮。他没有钦差之职,不能随意调粮给百姓。这时用糖厂的名义,公私不分,以后难以清算,会留祸患。

他决定以招工的形式,来向百姓们发放粮食。也就是以工养民,再以商补缺。

海城是座府城,占地面积大,繁荣富饶,官员商人都对这座城市趋之若鹜。

朝廷抄家不少,所得资产数不尽。田产、地产、铺面、作坊,都尽数在江知与的手下管理,他根据场地所需,就近从户部调户籍。

大面积招工,但一家一户,只能取录一人。

以一人之力,先得些养家糊口的粮食。后续江知与会再想法子,另做安排。

和他行为一样的是,盐课司也在大量招工。

说是招人制盐,会发工钱,跟户籍无关。但百姓们都知道,进了盐场,这辈子都别想再出来。家里只要搭了盐灶,这辈子都要做个无籍灶丁。

两处的招工在坊间张贴,凡是没走到绝路的人,都选择到皇商这头,分派个活计。

哪怕最初只能粮食和工钱一半一半的领,但聘上就能拿回口粮,度过难关。

不像盐课司,去了以后,就是拿命买粮,还可能连累家里改成盐户灶籍,祸害后世子孙。

因这件事,谢星珩亲去盐课司,找盐课司提举盛荣商议沟通。

盐课司只是要盐,又不是要百姓的性命。同朝为官,皇商们把百姓们救活了,才有更多的人能来制盐。

这时候不该把目光朝内看,把同僚当眼中钉。应该朝外看,如何才能吸纳海量的盐户,将朝廷所需的盐量补齐。

两个衙门的一把手,有资格聊这个事。谢星珩跟他列出一二三来。

其一,百姓们只是不想改户籍,祸及后辈,由此可见,制盐实在不是个好差事。没见地上的银子,大家伙都是抢着捡的?不来制盐,只能说明好处远远低于付出。

其二,海城的盐是以民制官收为主,盐场为辅。既然如此,何不全民制盐,而以劳役为辅?

其三,海城已经出了一帮反民,这些人以盐户为主。盐课司逼反民众,再拿不出盐来,朝廷会如何?皇上会如何?今时不同往日,战备时期,盐课司出这么大的岔子,不想着收揽民心,补全缺口,却还想着耍威风,去拿良民当盐奴,是嫌命太长了?

以上三点,是谢星珩的引子。

盛荣能听进去,他们就可以详谈。

盛荣听进去了。

海晏河清之后,盐课司自有威风耍。

现在再张狂,盐课司就要大清洗,以安民心了。

“依谢大人的意思,我们花钱请人都不行了?”

谢星珩摇头:“不是不行,是百姓们害怕。盐课司须得做出承诺来,保证不动他们的良民户籍。可这又能勾动几家几户?贤王占了江东三省的盐池,各地盐场都在奋力制盐,我们海城难道要落人下风?”

盛荣愿听其详。

谢星珩说:“以盐为引。百姓制盐来卖,盐课司降低标准,盐户做一百斤,百姓们只须五十斤。家里起了盐灶,月供定量的盐,可以容许他们按照比例,留取盐量,以供自用。

“这个法子,可以短期快速的让全城百姓参与制盐,同时可活动性高。待他们缓过压力,就可以停止制盐。不会影响到盐课司的正常流程运转。”

而这批盐,朝廷依然是十文一斗的来收。不过是制盐的百姓,购买需求低了。

但盐价如今是几何?三百文一斗!

谢星珩看盛荣神态犹豫,继续道:“我们身在海城,海城是我们的根基,我们折腾这里的百姓做什么?他们造反了,我们焉能得好?

“尽全城之力,做最多的盐,卖到别处,先与其他盐池抢占各地仓库,拿到银子,以做军资,好让朝廷知道我们海城的能耐,也好知道盛大人有管理之才。治下的盐课司,是大启朝产盐最多的地方!”

海城不负盛名,方可破反民之局。

如今并非全民务工,家家户户都有几个“闲人”,或是老,或是小,或是夫郎妇孺。

制盐并不复杂,降低产能,扩大盐灶范围,普通家庭可以承担这点劳动量,盐课司也能拿到足够的盐。

百姓们以多余劳动力换盐用,粮价再保持现状,两难自解。

盛荣听到后边,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

这法子哪里都好,唯独良民不如盐户好拿捏,一层层的“好处”少了。另外城内百姓购买需求降低,当地税收不会漂亮。

但只要有足够的盐,抢占别地盐仓,买卖所得,都是海城的盐税收入。

而城内购买需求,又能跟花钱请盐工相抵。

下边那点好处,跟他的官帽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

海城的盐课司,是顶级油水部门。他做到了提举的位置,多少人盯着?

盛荣又问谢星珩:“要是没有那么多百姓制盐呢?”

谢星珩让他打样。

“以街坊分,每个街坊找一家报名,每个街坊,第一家参与全民制盐计划的人,盐课司给他们发牌子,每个月限购一斤常价盐。”

这也不是免费拿。

朝廷再怎么定价,盐课司的人清楚里头水分,百姓还是拿钱来买,属实是无本买卖。

盛荣摸摸鼻子,他倒不好意思了。

“一斤盐算得什么?各街坊第一家参与的人,白送都行。”

但要真的全民制盐才行。

谢星珩笑笑,几句无痕彩虹屁过后,又跟他说起细节。

其一,盐场那边要放松管理。这个放松,是指盐场从现在开始,就是一个普通的加工作坊,要官吏们留留情。

“现有盐户不够用,但百姓们还要服劳役,叫他们来服劳役,我们不能把他们当畜生用。须得让他们见着好,盐课司的风评才会转向。其他百姓才会往盐课司来。”

慢慢再扩充人手。

其二,盐课司的官吏属实太多了些。

这些人又惯来张扬跋扈,名声又坏又臭。全民制盐,意味着这些官吏需要全城收盐。要容着他们把恶名传遍全城,叫百姓们说一句“闻名不如见面,果然如此”吗?

他们要改改性子,学学怎么为人民服务。比方说,运水车的数量就要跟上,否则城内百姓怎么取海水?押韵车的数量也得跟上,将盐晶送到远处的人家,进行二次加工。

全民加工,都是为着自家生计,各街坊留一两个人巡逻换班就行,不必把人盯狠了。

然后是收盐。

收盐可以严格,态度不能过于蛮横。

肯定会有偷奸耍滑,私藏盐的人家。

这至于要死要活吗?显然不至于。

盐课司往日威名就足够震慑。

再不济,说一句“凡藏盐者,是为走私。走私者,充入盐户灶籍”,保管能排除九成的良民。

余下一成的胆大,随什么法子,他们都会冒险做一做。这不是他们现在能管得完的。

谢星珩心想着:我有法子管,也不会去管。

十文的盐,三百文的卖,还得让做盐的人花贵价去买,什么畜生玩意儿。

盛荣不知谢星珩心中所想,这一番盐务聊完,他深感佩服。

“你还说你不擅长盐务,我看你擅长得很。”

谢星珩是真的不擅长,他说的都是空话,要个实际数据,他就没法子撑得起来。

又因盐的数据实在太虚太假,很难分辨,他拿着数据分析,反而容易出差错。

这回过来,就照着往日经验,以民情来处理。

他不求盐课司能从此改过自新,这就像要求肉食动物从此改吃素,让个杀人狂魔放下屠刀。太难了。

他只求这个计划,能稳定推行,且推行的时间尽量长久。

百姓无辜,他再是为前程,也下不去手添乱。

此外,江知与招工的事,确实会得罪盐课司,还有皇商内部查账的事做引,这头不平衡好,江知与会腹背受敌,官场的路,还没走远就到头了。

盛荣跟刘进贤是表兄弟,之前刘进贤引荐过谢星珩,正经谈事情,这是头一次。

他突然看谢星珩顺眼,奉他为座上宾。当天留客吃饭,席间饮酒谈笑,相见恨晚。

谢星珩推拒不得,回家醉醺醺的。

今天庭哥儿休假,岚哥儿去接他的。

江知与下值回来,家中晚饭已经安排妥当,府中事务也都处理妥当。

着急的事情,岚哥儿跟郭管家商量着来。

不着急的事,岚哥儿想好了处理方式,等爹爹回来,跟爹爹说完,问过可不可以,便吩咐下去,如此如此处理。

江知与问他辛苦不辛苦。

岚哥儿摇头:“还好,都是些家务事。”

父子连心,江知与知道他心中所想,抚摸着他的头发,又问:“那你要不要去糖厂?爹爹现在忙,没什么空闲去糖厂,仓库里也存了些粮食,你叫安家两位叔叔做陪,看这些粮食想怎么安排。”

岚哥儿眼睛亮起来:“随我安排吗?”

江知与笑道:“随你安排。”

他又看向庭哥儿:“你若想去,就回书院请假,跟哥哥一块儿。”

有些东西,是书上不会教的。

江知与想到这里,恍惚了下。

他记得沈钦言跟谢星珩说过一句话,真正的学问,从来不在书里。

他心里叹了口气。

谢星珩比平常晚回来,一身酒气,晚饭不吃了,灌了一碗醒酒汤,胡乱脱了衣袍,撑着洗脸洗脚就睡觉。

怎么睡都不舒服,翻来覆去的,愣是爬起来大吐一场,才感觉胸口的闷感通了。

江知与给他拍背,拿水给他漱口。

“怎么喝成这样?”

谢星珩咕噜噜的,连着用了一壶水,还觉得嘴里发苦发臭。

酒真不是个好东西。

他说:“姓盛的要喝,我都用行酒令灌他了,被人一句‘是兄弟就喝’给挡了回来,看他给我灌的。”

再就是,全民制盐,也有大隐患。

怕盐课司的人尝到甜头,把手伸到普通百姓家,到时提出这个方案的谢星珩就是罪大恶极,难辞其咎。

他心里郁气重,城内不乱,也得想法子搞点别的事情,还海城一片青天。

江知与叫人收拾盆桶,换水来洗漱,又给谢星珩拿了点蜜饯过过口,然后挨着他坐,跟他说道:“我看这事不长久,这里的人缺乏管教,嚣张跋扈惯了。城内是良民,他们做给上官看,总会收敛一些。但余下的盐户们,必会遭殃,成为他们的发泄对象。”

谢星珩点头。

“先使一计,救一批,再使一计,帮一批。只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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