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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许久,宋显祖喊了一声。

神熙女帝面沉如水:“朕听见了。”

她一拂袖,“都下去!”

大家话已经说到位了,闻言立即起身,倒退着鱼贯退了出去。

出去之后,寒风一吹,大家互相对视一眼,不敢出声,无声沿着庑道往台基侧边的宫廊下去。

正面不能走,大广场栽葱一样跪满了人。

大家也不敢就这么走了,都在平时侯见的庑房偏殿等着。

庑房小,人多,裴玄素和赵关山先后踱步出来在宫廊下站起。

这里侧面对着整个太初宫大广场,黑压压跪满了人,搞到他们都没敢大喇喇点灯,庑房里面就一盏黄灯暗沉沉的。

赵青抬头站在廊柱那边盯着大广场出神,沈星拉上兜帽紧了紧黑斗篷,裴玄素轻声问她:“冷吗?”

沈星摇了摇头,“还好。”

但其实冷还是挺冷的,滴水成冰的温度,真难为那么多的人直挺挺跪在冷冰冰的石面上,尤其有很多老大人,还有那半死不活的意国公。

听说意国公,还曾经是她祖父的好友。

徐家不管流放路上,抑或没入宫籍之后,秦家都有出手大力帮助过。听说她当年流放路上病重缺的药,就是秦家飞马送过来的。

沈星小时候听沈爹说过意国公府的秦爷爷,说是一个硬脾气性情暴烈但很重义气的人。

她心里有点难受,又担心,抬头张望了一下,但只隐约望见一点黑色的。

沈星长呼一口气,又回头望了眼罕见在出神的赵青,她小声问:“陛下也不知考虑得如何了?那明太子,这次能出来吗?”

还是要等到年后?入春?

裴玄素回答她:“肯定能。”

话音刚落,就听见内宦翘头官靴落地的急促脚步声,来人是梁恩,直奔赵关山,把赵关山叫过去了。

赵关山都来不及回头,梁恩附耳低语几句,两人立即快步往来路匆匆去了。

等了大概一刻钟,又有宦官快步跑过来,把陈英顺张韶年等一众西提辖司的人都叫走了。

裴玄素和沈星对视了一眼。

……

飘雪渐停,一轮冷月在阴云后穿梭,沁寒月光幽幽洒在人间。

人都走了之后,懿阳宫留下的是一片寂静。

神熙女帝面色几经轮换的阴沉,最终慢慢踱步沿着暖阁穿过后殿门,往庑廊花坛和最后一进的重阳宫。

开国之后,刚刚入驻东都那几年,这座前朝皇宫还未曾修葺,是她四个孩子玩乐嬉戏的探险花园。

那时候,长女也没有去逝,她的大儿子和女儿带着两个弟弟,一个纵容一个温柔,看着少年和小不点高笑着跑来跑去。

她和他们的父亲处理好政务宫务之后,便会出现在侧门,笑着冲孩子们招手。

孩子们便会露出笑脸,往这边小跑的飞奔的冲过来,大声喊爹爹阿娘。

是什么时候变的?

武德十年。

她敏锐嗅到不妥,在太.祖皇帝掉转头欲铲除寇氏的前一年。

月光幽幽,无声洒在宫阶和庭院,朱红石白无情冰冷冷一片。

神熙女帝刹住脚步,她站在宫廊下,侧头慢慢抬头仰望那一轮幽冷的明月。

她想起了那个曾为她绾发插钗、并肩策马扬鞭渡滚滚红尘当世人杰的男人。

神熙女帝目光陡然凌厉,一拂“啪”一声廊下栏台上的盆栽尽数落地,砸了个稀巴烂,夏日盛放的名种花卉此刻根须尽数裸露,粉碎,狼狈不堪。

即使已经过去了十几二十年,此刻她心中依然陡然涌起一股灼烧心肺般的愤恨。

“贱男人!!”

她切齿恨声。

从此之后,她恨极了这个姓楚的男人,包括流着他血脉背叛了她的亲生孩子!!

果然姓楚的没有一个是好的!

明太子,她第三个儿子,最小一个孩子,小小的。

神熙女帝遭遇的第一次至亲背叛来自丈夫,第二次来自她亲生的儿子。

次子,章怀太子,曾经登基被神熙女帝废了的少帝。

他心里向着他的父亲,小儿子跑来给她报讯,说二哥受伤倒地流了很多很多的血。那时候她才刚刚死了大儿子不久,痛彻心扉,心慌意乱下立即飞奔而去,结果遇上的是那个无情丈夫设计下以及她的次子配合之下给她设下的夺命圈套。

次子说,父亲只会把她圈禁起来,不会杀害母亲的。

神熙女帝呵呵冷笑。

那一次她真的命大险险避过,神熙女帝从此性情大变,她连儿子都不相信了,她连儿子都痛恨至极!

包括虽理智上知道明太子当年太小了是被哥哥哄骗的。

但她痛恨姓楚的到极致,痛恨她生的这些姓楚的儿子,从此心肠冷硬,不再留手。

这也是神熙女帝最终获胜的很关键一个因素。

不管是政治原因,还是其他,神熙女帝对明太子忌惮和恨远超生母应有的情感,且后者也已在长久的夫妻母子爱恨情仇中变形了。

但他到底是她生的,神熙女帝杀光了太.祖皇帝的儿女,只剩下他一个。

没杀他,囚禁一生。

神熙女帝冷冷盯着银白的月盘,良久,才收回目光,她快步往前走,“去把赵关山叫过来。”

神熙女帝到底妥协于一触即发的局势。

她万万没想到,在倾覆了十六鹰扬府之后,竟然还能让两仪宫来一个绝地翻身。

想起以意国公为首的开国勋贵及中立派的所为所想,她神色冷戾,等腾出手再来收拾这些东西。

还有门阀。

梁恩赶紧应了一声,掉头匆匆去了。

赵关山来到之后,神熙女帝已经坐在重阳宫的西暖阁,她端了一盏茶呷了口,淡淡吩咐:“赵关山,你马上带着御医飞马往宾州行宫,把御医太医都带上,轮流给他把清楚脉,如实传禀。听见了吗?”

“悄悄出宫,不可声张。”

赵关山伏跪在地,立即应道:“奴婢领旨!”

……

赵关山出了重阳殿,暗暗呼了口气,当下不敢怠慢,立即请梁恩去把西提辖司的人叫过来。

之后点选了数十人,带上御医太医足足七八名,化整为零,悄悄自各个宫门而出,城外汇合,直奔宾州行宫去了。

七百里路,路上不停换马,昼夜不停,愣是一天多一点就赶到了秦岭北麓的宾州行宫脚下。

一路冻得快说不出话了,赵关山等人隔着面巾用力搓了搓脸,赵关山仰望山巅露出一隅的宾州行宫,他不禁长长叹了口气,心里沉甸甸的。

“走吧。”

越近山边,积雪越深越难行,驱马深一脚浅一脚走着。宾州行宫守卫森严,离得远远,便有禁军宦卫发现了他们,飞马跑下来,厉喝:“什么人?!”

赵关山出示令牌,宦卫也认得他了,赶紧翻身下马:“督主,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少废话,赶紧把吴敬梓和颜将军叫过来!”

这一队宦卫和禁军赶紧掉头去了,不多时,行宫非当岗的大小将领和监宫都闻讯赶至了。

赵关山已经跑到宫门前,翻身下马,叫起急忙带着宦卫伏跪给他见礼的吴敬梓,又对行宫禁军首领颜征,和寇氏那边的寇从溥点点头,“咱家是奉陛下手谕来的。”

赵关山取出手谕和信物,交给颜征和寇从溥。

赵关山对宾州行宫颇熟悉,因为宾州行宫是由西提辖司、女帝亲信骁果军禁卫军和寇氏率人共同看守的。

当年还是赵关山亲自押送二十岁的明太子来到宾州行宫的,一晃眼已经十年有余过去了。

这三方看守,其中禁军将领颜征,太.祖皇帝对他有戮杀全家之仇;寇氏更不用说,寇氏既有寇承嗣入主东宫继位的想法,对明太子那当然是不会有任何徇私,甚至阴暗点还有可能暗下杀手。

至于西提辖司,那是神熙女帝一柄刀,奉女帝之命,严谨执行,一丝不苟。

三方互相协助,也互相制衡,也算防备寇氏会下手了。

吴敬梓是西提辖司的号头官,裴玄素当时进西提辖司四大号头官是缺了一个,还以为是和副提督一样少了一个人,不过事没停过,他很快就自立东提辖司门户了,也没顾得上问。

但其实不是,吴敬梓当年是赵关山斟酌后挑的心腹,并带进宫见过得神熙女帝首肯后,一直在宾州行宫负责这边的看守事务。

吴敬梓既惊又疑,不禁小声问:“督主,不会是……”他指指主殿那方向,“那位要出去了吧?”

赵关山叹了口气:“是啊,风来了,是要出去了。”

他拍拍吴敬梓的肩,“你小子不用每次汇禀的公函都得夹带两句抱怨了!”

但抱怨也只能抱怨抱怨,人不能随便换的,得上禀神熙女帝并获得首肯,所以无聊点还是无聊点吧。

吴敬梓还来不及惊喜,先一脸惊怵,“真的督主?”

“手谕和信物都带来,你说真的假的?”赵关山睨了他一眼,上前去。

吴敬梓也赶紧跟上前去。

颜征和寇从溥接过手谕和信物,两人翻来覆去又低声交流两句,确定真实无伪,之后又按规矩递给吴敬梓看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