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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木人爬了一会,就失去神力而安静倒在叶片上。泊瑟芬伸手拿下来,她站在豌豆树上,突然发现自己爬得特别高,高到快要能触碰刚慢悠悠走过的火马。

这里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的,风与豌豆叶仿佛都散发着甜丝丝的味道。

她低下头,看到哈迪斯坐在阳光里,他依旧不太适应过于敞亮明朗的环境,仰着头看她的时候也不自觉地眯上眼。

泊瑟芬将小木人塞入袋子里,刚要爬下去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声模糊的呼唤,“泊瑟芬……”

那是熟悉,却又完全想不起以前在哪里听过的声音。

她一恍惚,眼前无数翠绿的豌豆荚都飞落开,豆子散在光线里,化为无数的线头,扯出了漫天漫地的透明长线,互相交织纠缠成一个庞大的世界。

她深处其中,就像是落到地面上的一粒灰尘,只能随着线的洪流漂流,最终来到一个路口。

一个模糊巨大的身影站在那里,「他」无声无息地伸出虚幻的手指,指向了右边的道路。

“去吧……去吧……这是我的承诺……回……”

泊瑟芬大脑一片空白,隐约只听到有谁在对话。

“你,是谁?”

“我是梁……”

爷爷握着她手,毛笔落在纸上的墨水,一笔一划终于清晰起来,那是她的姓。而姓后面,那个连系着她本来的世界的名字呼之欲出。

死亡的阴影似乎察觉到不详的预感,黑暗从她的脚踝往上涌起来,形成眷恋执着的锁链,想要阻止她离开。

可是泊瑟芬只是眼神空白地往前走,阻隔着她与大地之上所有活物,所有期盼她离开的信仰之力的躯壳,在开始溃败。

“当你苏醒,就会开始想起自己的名字……”

这句话越来越清晰,名字是一切的基石。

她最初的名字就是最初的世界的桥梁,只要她苏醒就能顺理成章想起她一开始的名字。

而在她醒的时候,本该顺利回忆起来的名字,却因为误入死去的少女身体里,而被拖延了时间,而后又进入冥府。

整片黑暗无活物的地下世界,都成为她倾听大地传达给她的信息的阻碍,让她无法睁开眼就离开,只能继续用「泊瑟芬」的身份滞留在这个奇幻的众神世界里。

哈迪斯意外用自己的死亡束缚她,阻拦她,爱上她,也被她所爱。

那个巨大的幻影如一个从创世之初就存在的誓言,守在在她回去的路口,给她指着回家的方向。

「他」已经不剩下什么,仿佛仅剩的存在意义,只是为了让她回家而已。

泊瑟芬迈出的每一步都没有任何选择,连一丝轻微的颤抖不容许出现,这个世界的复杂程度恐怖到超出人类,甚至是神的认知。

而那条细微曲折的长路,是在不容许更改,不允许回头的设定下,才能让她一步一步走向最初来的那个地方。

这就是她与创造这个世界最初的神,最纯粹的誓约。

不容更改,也无法阻挡,必须实现的承诺。

——我送你回家。

泊瑟芬多走一步,身后那个神的世界的记忆就流逝一分,她模糊的视线里看到另一个熟悉的世界,在水流的波纹中若隐若现。

那里有现代化的轮船、汽车、夏季的阳光下,穿着短袖T恤或者连衣裙的人们,吃着冰淇淋或者打着遮阳伞来来去去。

她离开的时候是夏天,回去的时候依旧是夏天。

在只差一步,伸手就碰到那边的世界的距离里,泊瑟芬几乎要想起姓之后的名字时,她往前的脚上,有什么狠狠扎入肉里,疼痛让她一往无前的速度迟滞住。

这一个停顿,她空白的大脑猛然刺入了惨烈的呼唤。

“泊瑟芬(母亲)。”

前一个是哈迪斯的声音,而叠在声音下的「母亲」细微得无人听到。

泊瑟芬一激灵,立刻低头,才发现自己的双脚上不知道何时,缠着无数开满石榴花的枝叶,而在脆绿色的枝叶与红色的花蕾中,一条金色的小蛇张着嘴,将牙齿扎入她的皮肤内。

它们都在拼尽全力,阻止她走向前去。

泊瑟芬回过头去,刚要想起的名字又消失在脑海里,眼前那个庞大复杂的世界破裂开,无数飞散开的虚幻碎片后,终于露出眼前真实的场景。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拼命向上,伸出去的手。

那棵豌豆树不知道何时,从地上不断往上长,将她送到冥府的「天空」,她手指碰到的是大地最底层的石头。

豌豆最顶端的细嫩叶子,成为了最可怕的利器,还在不断凿碎石头,拼命要将她送到大地上。

泊瑟芬一脸发懵地看着自己的手,脑子乱哄哄的,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到这么高的地方,而且还一副要将冥府刨个出个洞,直接爬上去的模样。

而且刚才她看到了自己的姓,那名字……别想,不要想下去。

泊瑟芬意识到什么地阻止自己深入思考,她脑子浮现出一个清晰无比的概念,只要她完全想起自己的名字。那么她就会直接离开,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就算要离开,也不能这么突然就走。

等等,哈迪斯?

泊瑟芬揪着叶子,麻木的身体也慢慢恢复最初的感觉,刺疼从脚一阵阵传来。

她沉默地低头,就看到一只熟悉的手,死死抓住她的脚踝,一条金色的蛇也从他的手臂攀爬上她的小腿,尖锐的牙齿咬着她的血肉。

它的眼睛红得似流转着恐惧悲伤的血,如同一松开就要丧失所有的绝望。

蛇的情绪,很大程度反应的是哈迪斯的情绪。

泊瑟芬这才看清楚,抓着她脚的主人,被无数的植物死死缠绕住,死亡的黑雾不断翻滚着,破坏了它们的根系,却又被更多绿色的植物,金色的麦穗与新鲜的果实所掩埋。

这里是温暖,祥和,只能容忍生机存在的厄吕西翁,排斥着所有阴暗腐烂的东西,死亡在被驱赶的情况下,显得异常弱势。

而驱赶死亡的,正是她自己。

被植物掩埋的哈迪斯只露出了一只手,这里所有的东西都竭尽全力撕扯着他,要将他拖出这片只属于泊瑟芬的土地。

种子已经在他的血肉里钻出来,以前多喜爱他的植物,现在就对他就多残忍。

她看到那些开在他指甲盖里的花,带着淡色的血液,都不敢去想被卷成一个茧的神是不是被她的力量撕成碎片了。

只能弯下身,窒息般喘着气,不断地拨开那些钢筋条般的枝叶。

也许是她没有了要赶他出去的念头,不等她扯开几朵花,另一只手就从花茧里骤然伸出来,狠狠地抓住她的手腕。

泊瑟芬差点被他扯下去,然后就看到了从囚笼里挣脱出来的哈迪斯。

他下半身依旧陷在植物里,上半身的衣物只剩下一些碎布,裸露的背部肌肉与肩颈线条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急于爆发的坚硬。

黑色的雾气掩盖住他半边脸,衬得他的脸色白得病态,不知道是不是挣扎得太厉害,那些被植物割裂撕开的伤口里,不停流出来的血化为湿润的血雾弥漫在他四周。

明明没有什么扭曲的表情,可是泊瑟芬却仿佛看到了最初那个失控的无情神明,带着神经质的癫狂,不顾一切想要将她拆吃入腹。

泊瑟芬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失去意识做的事,多惹人误会。她要将哈迪斯赶出厄吕西翁,然后坐着不停生长的豌豆树,爬出冥府,去往大地。

这在哈迪斯眼里,就是一脚重踹飞他后,转身就逃跑。

果然没等泊瑟芬解释,一点点从那些植物利刃重爬出来,宛如恶鬼索命的神面无表情抬头,声音嘶哑询问:“你要离开我吗?泊瑟芬。”

他的颈部也被花割开了一道伤口,导致话语都混着气喘的杂音,又可怜又惊悚。

泊瑟芬心疼到抓狂地连忙伸手去捂着他的脖子,刚要让他别说话了,快点治疗的时候,身后有什么贴上她的背部。

温暖,硬实,又安全的怀抱。

一个石头化成的无脸女性,温和地伸出坚硬的双臂,缓缓将她环抱住。

她温柔地在泊瑟芬耳边无声说着只有她才听得到的语言。

【泊瑟芬,挣脱你身上的躯壳,走向那条你来的道路。卡俄斯与你的誓约已到完成之日,他残余的手指找到正确的方向,回家吧。】

唯一束缚,让她无法顺利离开的是她这具身体。

【你无法再继续滞留,誓约的力量一日重过一日,死亡的躯壳并无法留住你多久。】

身体会被誓约,一点点切割开,让她的灵魂再无阻碍飞翔而出。如果不主动抛弃,那么她走前的日子会经受千刀万剐的苦痛。

泊瑟芬想要抱住哈迪斯的动作顿住了,她放在他脖颈上的手指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你是谁?】

这个声音,这个气息太过熟悉,她甚至都不怀疑她的任何话。

【盖亚。】

这个名字代表了承载万物的地基,也代表日夜守护生机的摇篮。

【你知道怎么拔出爱神之箭?】

泊瑟芬想起了那个梦境,突然很想笑,她的梦简直是菜市场谁都能进来的样子。

【我送你去那个地方,你可以亲手扯断你们的牵绊,来自爱神箭矢的力量自然也会从你们之间消散。】

【好。】

除了答应,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

短暂得可怕的交流后,要为哈迪斯解开束缚的手指,慢慢地顺着他的喉咙,落到到他的肩膀上。